白雪鹤适才除下官服,露出一件夏季的轻薄中衣,他的身体很瘦,衣服仿佛在身上荡来荡去,因为刚刚跑的太快,衣襟随之散开,露出里面嶙峋的锁骨。
“廷杖三十,你可以慢慢想个说法。”傅季瑛骤然有些兴奋,冷冷的眼神中露出光芒,锦衣卫提着红色廷杖走近,猛然砸在白雪鹤瘦弱的脊背上。
他的身体早就被息痛膏所害,这一棍子下来,白雪鹤早有预料的倒了下去,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他双手握拳,用尽全身力气挺起脊背,准备迎接第二杖。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第二杖过了很久才落下,又是实打实的疼痛,雪白中衣渐渐被鲜血染的透红。
“爱卿,那个小倌确是许凌霄弄死的,可破坏尸体的另有其人,想要朕疑心许家而已。”傅季瑛好似在循循善诱,“第三个死的是阮绛合,这大概是燕王在灭口吧,毕竟阮绛合是废太子亲信,更是朕这个弟弟的好友。”
“皇上!”白雪鹤突然抬头,“燕王已被软禁,怎么可能再杀人,而且许凌霄已经认罪,他再杀人,岂非自寻死路?!”
“爱卿去找了太后,让命案大事化了,燕王怎么会知道,燕王曾外出征战,手下还有柳将军,又岂用他亲手杀人。”傅季瑛冷冷一笑,恶狠狠道:“你为了放阮绛合出来,出手冤枉许凌霄,甚至对死者身份不加查问就逼死周靖,爱卿,你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吗?你早就是个任凭心意冤杀他人的酷吏了!”
白雪鹤神色木然,哑口无言,他本不奢求能救出燕王,只是想让阮绛合活下去,让浑浑噩噩的自己稍微好受一些。
可傅季瑛不肯放过自己,无论苏烟的死是谁所为,白雪鹤基本已经肯定,对阮绛合下手的就是他。
傅季瑛见他仍旧没有妥协的意思,眉间已呈现出几分厌恶,他是九五之尊,天生就可以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他喜欢白雪鹤偶尔的小把戏,却不能容忍他屡次无视圣意。
于是他微微抬手,示意锦衣卫动手打第三杖。
廷杖打在文官身上,若力度把握不好,便是非死即伤,卫岚双手紧握成拳,嘴唇颤抖,不知该不该开口。
廷杖落下,白雪鹤神色木然,似乎带了几分厌世,仿佛昔日一样,傅季瑛非常了解他这种求死的眼神。
傅季瑛勾起嘴角,想看看他这软骨头还能撑到几时。
“皇上!”眼看廷杖又要落下,一个清冽的声音突然响起,“皇上!刑不上大夫!”
廷杖骤然停下,傅季瑛低眉,眯着眼睛望向闯进来的荀落,荀落猛然跪在地上,用手臂挡了重重的一下。
白雪鹤回头,神色中闪过一丝清明,荀落点点头,用眼神暗示他,黑蛋已经找到了。
是呀,他还有个很傻的蛇。
“皇上。”白雪鹤突然抬头,眸子里闪出几分生机,“臣愿意去查柳将军,不过柳将军已经告老,臣可能要出京城。”
“好。”傅季瑛爽快答应,“希望爱卿有所收获,不要再让朕为难。”
廷杖停下,卫岚也松了口气。
“不过荀爱卿。”傅季瑛转过头,冷冷道:“没错,刑不上大夫,你既然喜欢上谏,不如去漠北走一趟,守在那里的许将军是个老顽固,希望你和他一起,能尽快将漠北五郡拿下来。”
“臣遵旨。”荀落低头。
许将军就是许宴,他久在塞北,又年事已高,常常不听人劝擅自行事,加之塞北苦寒,基本没有人愿意做他的副手。
出乎傅季瑛的意料,荀落爽快的答应了,他眉目间依旧刚正磊落,似乎看不出什么难过之意。
第16章 端午节 16
傅季瑛走后,白雪鹤是被人抬着出来的。
“你说你逞什么强?”卫岚少有的责备了他一句,脸上仿佛多了不少胡茬,他将白雪鹤抬到马车附近,白雪鹤回头,卫岚才发觉自己口气跟平时狗腿的模样大相径庭,却也没多解释。
卫岚抱着官服披在白雪鹤身上,将他扶到白福手里。
“老爷,没事吧?”白福挂着眼泪扶着白雪鹤,白雪鹤却问道:“小黑呢?”
“小黑回家了,荀大人送回来的……”白福半哭半喘着解释:“不过好像很难过,我给拿了点心,孩子都不怎么搭理……”
“回去再说。”白雪鹤打断他话,扭头对荀落道:“今日的事,多谢了。”
荀落发觉自己比孱弱的白雪鹤高出半个头,低头道:“你的伤,没事吧?”
“没事。”白雪鹤笑笑,“漠北苦寒,你要小心些。”
荀落愣了一下,笑笑离开,脸上的笑意无比真诚,让人看着很是舒心,就连白雪鹤也觉得伤口好了一些,卫岚气哼哼道:“先把你们老爷抬回指挥使司!上药!”
白雪鹤这才爬上马车,卫岚就坐在他旁边,白雪鹤掀开车帘道:“回府吧,我没什么大事,皇上都留手的。”
“我说你为什么总和皇上过不去?”卫岚终于忍不住了。
“我若不挨那几下,皇上怎会放心让我出京城。”白雪鹤语气淡淡,“再说了,锦衣卫下手都是有分寸的,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卫岚皱眉,断然直白道:“你的身体都被息痛膏毁了,那玩意儿戒不掉,你离开京城会死的!”
“谁说我要走?”白雪鹤明白卫岚的意思,今日他向傅季瑛请求离开京城,卫岚定是怕他一去不复返,“我不过是去查柳将军,查燕王造反的证据。”
“这是真话?”卫岚试探着问了一句,又重复一遍,“你查燕王谋反?”
“对。”白雪鹤微笑,“你们不是希望这样吗?”
卫岚被噎的没说出话,适才行至都指挥使司门前,他也就顺势下车,接着又回头道:“白大人,皇上那里,我会时时为你说好话的。”
白雪鹤松松放下车帘,没再答话。
行至白府门前,白雪鹤被白福扶着缓缓下车,他没有先去黑蛋的房间里,而是将官服小心除下,用绷带一圈圈绕好伤口,白福心疼的眼泪连连,白雪鹤皱眉道:“大男人哼哼唧唧,哭什么哭,老爷我又没死!”
“我跟着老爷好几年,看您受了那么多罪。”白福一面往伤口撒药,一面扶着绷带,“人心都是肉长的,皇上明明对您也……”
“连你也觉得,我和皇上睡过?”白雪鹤回头,眼神冰冷如锥。
“没有!”白福迅速举起手,“我发誓……”
“皇上下手有轻重,打几板子而已,看你……”白雪鹤话到一半,正好看到一只不大的手拉开门,他慌忙将衣服穿好,佯怒道:“你还知道回来?”
黑蛋从门里钻进来,小脸上挂着一片厚厚的泪痕,两只眼睛已经肿到睁不开,看样子真是受了好大的委屈。
白雪鹤顿时觉得心里一阵钝痛,似乎比自己受的几板子都要难受,他挥挥手让白福下去,小心翼翼问:“小黑,你怎么了?”
他实在不明白,到底谁会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委屈受,难道是许凌霄?白雪鹤赶忙将一言不发的黑蛋拉到近前,伸手将他身上的衣服脱下,黑蛋木呆呆的,也不说话也不流眼泪,只是仍在不由自主的抽泣。
小蛇依然白嫩嫩的,除了有些脏以外,的确没有任何伤口。
“咱们睡觉吧,好不好?”白雪鹤见他不愿意说,也不想再问了,他将被子向里面推推,留出一个人的地方来,可再次回头时,面前已只剩下一堆衣服,一只圆乎乎的蛇顺着床沿爬上来,迅速钻进他衣襟里。
蛇的体温很凉,白雪鹤却并不觉得冷,他用衣服兜着小蛇,蹑手蹑脚的拍了拍,摸到的地方圆滚滚,也不知自己拍的脑袋还是肚皮。
一人一蛇都没说话,沉默了将近一个时辰。
“白雪鹤。”黑蛋终于开口,声音还带着浓浓的哭腔,“你有没有听过妖怪的故事,故事里的妖怪,是不是都会吃人呀……?”
黑蛋很害怕,他不想说自己见到了阿离杀人,更不想让白雪鹤觉得妖怪很可怕,那样他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小蛇从衣襟里探出个头,黑豆眼水汪汪的。
“谁说的。”白雪鹤只当他被其他动物欺负了,“故事里有坏妖怪,就肯定会有好的妖怪呀!你有听说过田螺姑娘吗?田螺姑娘天天给农夫做饭,这不就是好的吗?”
“可是。”黑蛋抽泣着打了个哭嗝,“田螺姑娘,嗝,为什么只给他一个人做饭呀。”
“因为……”这倒是问住了白雪鹤,他想了想道:“因为田螺姑娘是他媳妇吧。”
“那我也当你媳妇吧。”黑蛋从白雪鹤衣襟里钻出来,瞬间变成可爱的少年模样,他揉揉眼睛又抓抓头发,接着软软道:“我也做你媳妇,就可以住在你家里,咱们就再也不分开,你也不能不要我了,嗝。”
“我知道人都不喜欢蛇,蛇不好看。”他赶紧把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梳顺,希望能稍微变得好看一点,接着仰起脸,“那我再也不变成蛇,就做你的媳妇,你不能不要我,嗝,行不行。”
白雪鹤笑着问:“你知道什么是媳妇吗?”
“我知道的。”黑蛋可怜巴巴回答:“程璐璐,不就是叶霜剑的媳妇嘛。一直在一起,就是媳妇了,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