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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徵未兆 (凉容)


  “那不是白罗刹找的那个——”
  “嘘,小心将他惊了来。”
  片刻后杂音止去,几名青年神色尴尬地与绫罗姑娘道别,继而耗子见了猫一般四下散去了。
  谢灵徵好笑又不解:“为何他们畏我如洪水猛兽?”
  绫罗幽幽道:“泥下道谁人不知白罗刹自昨个儿起就在找一个叫谢灵徵的人,大伙儿都躲在家里生怕上街撞着了他,好不容易今个儿声音小些了,大着胆子的几个恩客来我这儿小聚相庆,都赖你,眼下一个都没有啦!”
  “适才老伯说,白罗刹是我那了断的仙缘,竟是真的。”谢灵徵喃喃,却并未太放在心上,接而笑问,“你却不怕那罗刹么?”
  “嗳呀,那罗刹喜洁,从不进得我这红帐香来的。”绫罗嫣然一笑,一双金色竖瞳一眨不眨盯着谢灵徵瞧了许久,道,“你若不得安心,撩开这纱帐,我们往那榻上去,帘子一搁,再弄出点声响。这神仙瞧着,脸都煞白煞白,走得飞快,瞧也不敢多瞧一眼。”
  谢灵徵一抿唇,道:“这却是委屈了姑娘。”
  “哪儿能委屈我呢!”绫罗说着往那纱帐里一钻,蛇尾末梢尖端勾着谢灵徵小腿,“来么,郎君,进得来后,我才好给你看腰腰姊姊留下的东西。”
  谢灵徵略一犹疑,继而坦然一笑,起身撩开了红纱帘,除去鞋履,端坐于塌上,与绫罗相对,并不去看那条扰人的长尾,只瞧着她双目,温声问道:“腰腰留下了什么?”
  绫罗却给他清澄的目光盯得有些别扭,一瘪嘴,塌腰往床沿一钻,电光石火间窜到谢灵徵身前,手里携着一条浓香艳丽的锦帕,像抛一捧花瓣般,轻飘飘抛进谢灵徵手里。
  谢灵徵接过一看,那是一条绣了鸳鸯牡丹的艳红色肚兜。
  他有些赧颜,却未曾松手,轻声道:“这确是腰腰的东西。”
  “我哪能骗你。”绫罗道,“这是腰腰姊姊自刎前些天,魂不守舍时手中抓着得东西,她喊着‘谢灵徵’的名字,躲到院子里边那棵大梧桐的顶上,阖着翅膀拿羽毛尖儿挡着眼睛,偷偷地哭,旁的人许是不知,我们几个姐妹自是心中清楚。”
  谢灵徵怔然,手中庄重地端着那条肚兜,只见上边有暗红的血渍,似是书写了什么文字,他凑到红烛前看,却是看不真切,也看不明白。
  “那不是腰腰姊写的东西。”绫罗一推他的肩膀,“我们泥下道都看不懂这玩意儿,还道是那个害咱们腰腰伤心的负心汉写的,想不到你来了,一样也是看不懂。”
  “将来我必会弄的明白,还望能解姑娘之惑。”谢灵徵道,“此番多谢绫罗姑娘了。”
  “嘴上道谢,好不值钱。”绫罗笑盈盈凑近他,朱唇微启,半露出那长长的舌尖,嘶嘶有声,“郎君合该以身相许才是。”
  谢灵徵摇头欲言,忽觉头脑昏沉,身上似是有火苗游走,猛一下炽热起来。他略一皱眉,惊觉床头那一堆红烛气味有些怪异,方才只觉腥香却未挂心,如今着了道方在觉察出不对劲来。
  “我身无长物、了无牵绊。”谢灵徵苦笑,低声道,“姑娘何苦与我相难?”
  “来都来啦,我可不像腰腰姊那般爱交朋友。”绫罗捂着唇,嘶嘶笑道,“你还说自己身无长物,方才我就告诉过了,你身上这股子味道,滋补得很呢。”
  谢灵徵摇头道:“我并不知晓自己有何特殊法。”说着他只觉身上越来越热,下腹部更是火烧火燎,额上亦似是有一团热意将急冲而出,惹得他隐隐躁怒,这怒意来得蹊跷,他咬牙苦忍,又觉四肢百骸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陌生地灼烧起来。
  “嗳,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呢——大概是几十年前吧,泥下道来了一个神仙。”绫罗嘻嘻笑着,一边拿自己那涂了蔻丹红的纤长手指轻轻戳了戳谢灵徵的领口,忽地扯下自己身前一块布料,暴露出两朵白云似的香肩,“这个神仙长得顶好看,却是个失心疯的,他旁人也不看一眼,只抱着怀里一具尸体前来求医。可是我们这些邪魔野鬼谁不知道那尸体死得透透的,又有哪个人有本事把它救活呢?”
  谢灵徵额上汗水淋漓,他隐约猜到了绫罗口中两个是何许人也,又思及卖酒翁所说的“你仙缘已了,他尘缘未尽”,心头作颤。
  绫罗拿长长的分叉红舌触了触他的耳阔,继续拿甜丝丝的声音说道:“那神仙却是个疯子,他花了好多好多年的时间,总算找到一个最脏、最污、最臭的邪法,取来蛇虫毒蝎的心肝骨髓,修魂魄、补血脉,杀五老之王逆天改命,方一点点让那尸身有了声息,而这死去活来之人五脏六腑、血肉魂魄俱由五老之污毒所滋养,由恶鬼之精魂所哺育,乃是天地落成以来这世间最邪、最恶、最不净之物。他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神仙自然不把这当成什么好东西,兴许还多有嫌弃,可在我们几个眼里,这简直是顶上等的十全大补,若是能与之双修结成姻亲,嘻嘻,可比我一人修炼千年都要利索呢。”
  谢灵徵轻喘一声,笑道:“双修之事,若非你情我愿,却是寡味至极了。”
  “你这是不应允的意思了。”绫罗伏在他身上,露出一个娇憨的表情,瞳孔却竖成一道锋利的刃,“这百年来我遇见的男子里,你是头一个说我寡味的,我好不难过。再问你一句,你当真不看在腰腰姊姊的面上应允了我么?”
  谢灵徵摇头。
  “那我只好用强,将你先奸后杀了——反正你已死过一次,再死一次,也无甚打紧的。”绫罗掩唇一笑,惜道,“放心,不会寡味。蛇司淫,蝎主恨,蜈蚣骄、蟾蜍贪,蚯蚓嗔,五老的本事都埋在你那血肉骨髓里啦,你再不是神仙,我一柱唤魂香就能让你兽性大发,再过上半个时辰,你就是我胸脯上一滩春水,任我嘬干吮净的呢。待会儿你到得兴头上,我再一口把你吃下去,保准你一点受不得疼,待我将你这身躯炼化后,我便好同那斩雪剑锋相抗了。”
  谢灵徵叹道:“你修炼此等邪法……便是出得这泥下道去,就此得了自由,也必将为祸人间。”
  “谢侠士菩萨心肠。”绫罗道,“都到了这种地步,还念着别人的死活,好啦,你入得我腹中后,去与我的心肝脾脏说道,瞧它们听不听罢!”
  说着她垂首在谢灵徵耳边一吻,深深地吸了口气,蛇尾一卷,鳞甲微张,裹住谢灵徵的身体,尾稍探入他腿间。
  谢灵徵微微一笑,忽道:“你可知白罗刹此刻便站在你这红帐窗外?他手按着剑柄,那剑柄上写了两个字,好像便是你说的‘斩雪’。你不怕么?”
  “你少来!”绫罗轻轻一推他的肩膀,嗔道,“白罗刹那身煞气,我岂会感觉不到,死到临头,你也只能逞些嘴上便宜。”说着她去解谢灵徵的衣衫,却又总觉得不得滋味,仿佛背后总有个白衣煞神盯着,**便淡了大半。
  她竖着两道柳眉,不满地撩开红纱帐往外一探,果不其然外边空无一人,莫说什么白罗刹,方圆百米连个鬼影都没有。
  “我就说你耍诈呢!”她哼了一声,合上纱帘,再欲往猎物身上扑去,“看我不好生罚——”
  话音戛然而止,一阵尖锐的刺痛自后心袭来,绫罗哀嚎一声,只见谢灵徵按着她颈下七寸,一把短刀贯身而入,又从她身前破体而出,血流如注。
  “多亏了腰腰藏来防身的刀。”谢灵徵摇头道,颇有几分无奈,手上刀刃却是更深入两分,“你可有遗言?看在你腰腰姊姊的面上,我兴许可应允了你。”
  “你……你为何……”
  “我曾有一段仙缘,你理当比我更清楚。”谢灵徵声音渐轻,“仙人喜洁,我却曾是肉体凡胎,因为熟习一门清心洁身咒,长默念于心,可淡污欲、洁体肤。”
  “你如今……念此咒……伤身伤魂——”绫罗哇得喷出一口血来,“你不要命了!”
  “劳姑娘忧心。”谢灵徵叹道,“姑娘提点于我,可见尚有几分善念,只可惜误入歧途,还望来生休再走错了路子。”
  语毕他干脆利落抽刀而出,自蛇首斩下,一刀毙了这蛇妖性命。
  血污溅了他一身,他只觉腹中一阵饥饿,自知是这五老法塑就之躯所存的邪念,便又默念几遍清心洁身咒,只是每念一句,他胸腔便痛上一分,又念得数遍,脖颈处忽地皮肉微绽,沁出血来。
  谢灵徵倚着床沿,忍痛掀起帘帐,欲吹熄那唤魂香,只是甫一动作便对上床头直杵的那抹白影。
  他怔怔抬头,只见榻前所立正是适才自己用来诓骗绫罗的那“白罗刹”。
  他一对上那一抹红痣便痛得睁不开眼睛,仓惶回首,又对上床上衣衫不整的蛇尸。
  萧无音顺势看去,忽地按上剑柄,雪袖一拂一剑挥出,一道裹挟霜风冷雪的剑芒猛破开地面,霍然绽开,将那半人半蛇的尸身碾为血泥肉末,紧随那一声剑鸣巨响后,红帐香轰轰然坍塌半数,外头传来惊叫声,这一剑竟是硬生生往这泥下道中又开出一条泥道来,一时间雪泥污淤翻滚而来,灰尘沙土扑簌簌抖落,脏了仙人洁白污垢的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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