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潭许讪讪笑了,看起来像是个偷偷做了坏事的小孩子,和林无涯的身份似乎瞬间发生了互换。但是他随即便反应过来,刷地板起了脸:“徒儿,你怎么能够教训为师呢?”
“我这是在关心你啊师父!”
方潭许咳嗽两声,装模作样地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先让我仔细看看这个素未谋面的新徒儿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旧徒儿,你就给我老实闭嘴吧。”
林无涯:“……”
方潭许向着吴世走来。
吴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第74章 相似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吧。
想当初, 吴世从沉睡中苏醒,还没搞清楚状况,就稀里糊涂就成了方潭许的徒弟。尽管有诸多偶然, 但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师门的情谊, 而在过往的无数孤寂岁月里, 他曾多次梦到过那样温暖热闹的场景, 然而每每从梦中惊醒,却只能面对寂寞荒凉的大地。
两人以师徒身份相处的时间不过短短数百年, 这在吴世漫长的生命里只算得上是零头,但带来的感受体验却比以往的绝大多数时候都要浓烈。
别的不说,最起码的一点是,直到拜入师父门下,他才发现做宅男也可以做得如此有乐趣, 吃喝玩乐各有天地。哪里像以前受困于无方之地时那般,成天只能托着腮帮看魔族打架, 无聊得要打瞌睡……
等等,好像有些想歪了。
总而言之,随着方潭许的走近,吴世发现自己渐渐紧张起来。
这也是正常的, 毕竟面前的男人在他的认知中早已作古多年, 是应该放到记忆深处缅怀的对象。此时骤然相见,对方不仅三两下点出他的来处,还说要“看看我将来的弟子长成啥样”,难免让人下意识想要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不过吴世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其实横竖都是一个样子, 并没有什么最好的一面。这样想着,心中的紧张感就自然而然消退了少许, 心湖也慢慢平静下来。
现实中,方潭许左右打量了一番,略带失望地得出结论:“颜值似乎不太高。”
吴世:“……”
您老的开场白还真是一成不变!
林无涯在一旁施施然开口:“师父说得可真有些委婉了。不过世上的美人本就不多,既然已经开了四师弟的先例,就算后来者长得再歪瓜裂枣,也都不要紧了吧。”
“大师兄!”
还没待吴世表达自己的愤怒,方潭许已经皱眉喝止道:“不要胡说,你四师弟虽然相貌不算出众,但是胜在圆润可爱。更何况门派祖训说的‘美人’,既包括了外在美,也包括了内在美,唐环如此纯真无暇,当然是与我们山水门的理念相符的。”
林无涯哈哈笑了,连声应道:“师父说得是。”
方潭许面色稍霁,将目光移回到吴世身上,随即又露出了困惑不解的神色:“不过小道友的长相确实有些普通,倘如扔进人群中,只怕根本无法分辨出来。按照我一贯的审美偏好,似乎并不像是会收你做徒弟的样子。”
他的声音虽不大,却也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所以还是清晰地传到了在场两人的耳朵里。
林无涯笑得更大声了,让吴世很想抄起板凳朝他的嘴巴狠狠拍去。
但是一来这里没有板凳,二来师父又在身侧,三来大师兄又身法神速,他略加思考,还是只能悻悻作罢,并在心中给大师兄狠狠记上一笔。
远在数百年后的林无涯,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茫然地挠了挠头,本以为可能是哪个美人在想念自己,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到嘴边的笑容也变成了苦笑。
“莫非小师弟在生我的气?”
他抬头望天,脑海中回忆起某些略为遥远的画面,低声自语道:“小师弟,虽然你现在听不见,但我还是得说,你真不能随便把账算到我头上。那时毕竟年少轻狂,又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即使有所冒犯,也该多多海涵的吧?”
“更何况,师兄我今天也是十分努力啊!”
发出这番近似宣言的感慨之后,林无涯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到远处的地平线上。在那里,一群疯狂的修士正打得天昏地暗,腥风血雨。
各种神通的施展伴随着强烈的光影效果以及持续不断的轰然巨响,在毫不留情地攻击对手的同时,也将周围的环境破坏殆尽。此时此刻,那群人脚下的大地已然碎裂成数不清的残片,参天古木被拦腰折断,紊乱的狂风向外传播着战斗的余波,鸟兽的哀鸣不断在天地间回响。
这是“仙乱”的第十天。
自从坎离山上的第一例狂乱病人出现之后,精神混乱的病症就化身成势不可挡的浪潮,迅速席卷了整个紫霄大陆。虽然乍眼看上去与多年前凡间的一场瘟疫相似,但因为感染者全都是拥有一定修为的修士,实际状况就要比瘟疫严重得多。
那些精神混乱者失去了理智,变得十分暴躁,富有攻击性。他们会用尽浑身解数攻击自己视野当中的人族或者妖族,大肆宣泄自己体内蕴含的灵力,仿佛不知疲惫为何物。唯有当灵源耗尽之时,他们才会出现暂时的反应迟缓,可一旦得到恢复,就又会故态复萌。
用万道仙宗宗主的话来说,他们就像是被狂暴灵力驱动的人偶,不断战斗直至终结。
为此,东方镇守也难得现身于人前。据他所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逃离无方之地的另一名魔族,,他拥有的魔元可以分散成无数细小的飞虫,悄悄潜入到修士的身体中,无限放大魂灵的狂躁,刺激灵源的异动,进而引起他们的疯狂行径。
虽然包括圣医堂几大医道门派经过连夜研究,已经找到能够暂时缓解症状的办法,但是新的感染者仍旧源源不断出现,并造成各种恶劣影响。一日不找到幕后的魔族,当前的事态就一日得不到根本解决。
可问题在于,那作祟的魔族藏匿极深,即使是在卜算问天方面有高深造诣的修士,也难以探测出对方的具体位置。
正因如此,修士们只能退而求其次,采用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将这些狂乱者——有时候还可能是自己的亲友——全都打晕,再转交医道门派治疗。与此同时,他们也还要谨防着自身的感染,以至于行动上难免有所畏缩。
不过对林无涯来说,他只担心自己的动作够不够优雅,能不能借此机会吸引美人的注意。至于会不会感染什么的,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也不需要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道友,我们上了!”旁边的队友朝他招了招手。
林无涯点点头,伸手从虚空中一抓,取出了自己的千秋剑。这支临时组成的队伍中,有一位女修长得如花似玉,言谈举止温文尔雅,就是对他比较冷淡。林无涯觉得,是时候抓住眼前的机会,表现一下自己身为高水平剑修的独有魅力了。
电光石火之间,队伍里的其余几人已经箭步向着人群冲去。林无涯不甘落后,正要御剑飞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纸鹤忽然突兀落下,扑闪扑闪地悬停在他的面前。
林无涯:“……”
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呢。
传讯纸鹤浑身一颤,灿金色的光芒从它身上丝丝缕缕溢出,汇聚成冯芸焦急的脸庞。
她眉色紧张,语速飞快,似乎还有点气喘:“大师兄你快回来啊,二师兄他发狂了!你再不回来,整个山门都可能会被他削平!”
林无涯:“……不是吧?偏偏是二师弟?”
“我和三师姐快要挡不住他了……何其,你怎么还不走?等等,你说什么?”
何其的声音并没能清晰录进纸鹤里,在林无涯听来,那只是模糊不清的细碎嗡鸣。不过他可以清楚看到冯芸的表情,只见她先是蹙眉听了片刻,然后愣了愣,随即露出了多种情绪交杂的古怪神色,像是想要发笑,又像是颇感无语。
林无涯忍不住问:“怎么了?”
这只是事先录好的影像,冯芸当然听不到自家大师兄的问话,不过她还是转过头来,对着传讯纸鹤作出了解释:“何其跟我说,山下刚好来了群发疯的修士,二师兄就像是……唔,逮着了羊的饿狼,眨眼就跑没影,到山下和那帮家伙打起来了。”
“这样也好,等他打得七七八八,我和三师姐应该就能够把他敲晕了。”顿了顿,冯芸又说道,“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大师兄你还是回来看看吧。而且……关于你的某些藏品,我觉得吧,也许你还会想见它们最后一眼。”
她的语气中带着隐隐的幸灾乐祸,这让林无涯心头的不祥预感更重。
二师弟究竟砸了什么??
*****
数百年前的山水门中,四周生机盎然,一派和谐之景。
方潭许又仔细打量了片刻,终于恍然大悟。
“啊,我知道了,是气质!”
他兴奋地拍着吴世的肩膀,说道:“你和我有着相似的气质,那是隐居者共有的气息。颓而不废,懒而不散,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其实是将锋芒内敛,进而转变成某种不为外界所惑的沉稳!一定是因为我们气质相似,我才一眼相中了你,将你收作徒弟!”
这番话下来,林无涯和吴世都听得目瞪口呆。
前者喃喃说了句“不就是宅吗”,随即接收到了来自师父的凌厉瞪视,识相地闭上了嘴。
后者从愣怔中回过神来,顿时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说得太对了!”
方潭许很满意吴世的反应,当即提议道:“既然这么有缘,小友先到我的住所吃个便饭吧。我们提前相互了解,也方便日后增进师徒感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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