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刹自然察觉到这些人隐隐的恐惧,即便那个人不在这里,这种畏惧也像是不曾消散。
“为什么?”谢刹问,“为什么想起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老太太吸水烟的嘴像是不稳,拿烟杆的手也不稳,索性将东西按在手里。
“因为,因为……我们大家都怀疑,那个人可能,可能不是活人。不,至少不完全是活人。”
谢刹:“……”
说出来了,老太太呼吸都像用力了几分,握着烟锅的手指攥成拳:“老婆子我进覃家的时候晚,那孩子刚生下来就没了奶吃,祖上就把我安排去照顾他。那孩子长得好看,起先大家都是怜爱他没娘的,但是慢慢的就害怕起来。”
老太太浑身控制不住冷似的:“他根本就不吃奶,不哭也不睡觉,屋子里安静得很,我有时候怕他死了,就忍不住探探鼻息。他就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我。小孩子的眼睛都干净,那孩子尤其漂亮得小仙童一样,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人的时候,怎么就叫人心底止不住得发毛。他像是知道你在害怕,那双眼睛嘲笑一样的。”
“当时陆陆续续六个奶妈走了六个,只有我坚持下来了。他不喝奶,我急得没办法也是真的怕,就拿剪刀假装吓唬他,不小心把自己的手割破了。他就笑了,他看着我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就把手指的血滴进奶水里,他就第一次愿意喝了。这事我谁也没敢告诉,也顾不得怕,只想着总算能交差了。”
又喝了一口热茶,老太太才像是稍稍缓过来:“他一直是我带的,打小就喜欢玩纸,玩剪刀。他有一个金银打造的剪刀,特别精细好看,他就用那东西剪纸。没有人教他,他自己天生就会一样。这事当家的人也知道。当家的是他大哥,覃家的人注重血脉,对这个弟弟没得说。对了,那小剪刀还是他主动问当家的要的,这是他开口说得第一句话。”
“十年下来,覃家稍微懂事点的都知道这个人害怕得很。大家都怕他。全家就只有他一个人不怕那些纸人。他小时候,我一错眼找不到他,就听到屋子里有说话声,我偷偷瞄过几眼,他跟一个小纸人说话。给那个小纸人做衣服,还,还叫它妹妹。”
老太太咽着唾沫,双手合十直念阿弥陀佛。
谢刹乌黑的眼眸微动:“妹妹?那个死了的凤胎?”
“可不是吗?一开始那纸人还是个婴儿大小,跟当初祖上给做的一样。一年就就变一个样子长大了些,新的身体谁做的,除了他还有谁?他跟他的纸人妹妹到底是双生子,一个死了一个活着却有感应,对个纸人有说有笑的。他也从来不怕那些纸人,这家里只有他想去哪里去哪里,那些纸人见了他都恭恭敬敬的,和善极了。”
老太太像是觉得不快点说出来就没机会说了一样:“那女人说是对有她血脉的覃家人例外,但覃家的人还不是一样倒霉了不该死也会死。祖上的大哥去得早留了个儿子,是当家的堂兄,这堂兄有一个儿子,按道理管那男人叫小堂叔的,这可是亲侄子啊,因为年纪小不懂事说了几句叫他不高兴的话,那些纸人就对这侄子下手了。那可是亲亲的一个屋檐下的堂兄弟的儿子啊。”
“妈,妈你别说了……当家的不也拿他没办法。”
老太太不理会儿子的劝阻,呜呜地哭着说:“当家的人也不知道是怕他,还是真的偏心,对他有求必应,出了这事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后来大家就想明白了,当家的怕的是他背后那些纸人。”
谢刹看着哭得伤心的老太太,平静地说:“你丈夫是谁?”
老太太没有吭声,只是抹眼泪。
谢刹了悟:“那个被纸人害死的男孩是你什么人?”
老太太没有回答,回答谢刹的是她的儿子:“是我弟弟,他那时候也才十四岁还没成人,就是不懂事说错话又能怎么样呢,唉。”
谢刹没什么表情:“节哀。因为那个人可能和纸人是一伙的,所以你们想到了找他是吗?”
老太太用别在衣襟上的帕子按了按眼角,点头:“当家的觉得他再怎么亲近纸人,到底是覃家的人,所以就去找他,问他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局面。不能让纸人再这么随心所欲杀下去了。”
“那个人怎么说?”
“那个人起初不说话不理会,他向来是除了剪纸做纸人对什么都不看一眼的。当家的就撩起衣摆给他跪下了。说什么对不起,疏忽了什么的,也不知道许诺了什么,那个人就点了头。然后,他说了一个办法:让覃家主动上供。”
谢刹的眼眸微阖了阖:“怎么叫主动上供?”
老太太的儿子主动接过来:“小堂叔说,纸人最想要的是覃家人的血,外头的人不算,只要覃家每隔一定时间死个人就可以了,纸人喜欢死亡,喜欢覃家办葬礼。”
这就是覃家丧事不断的原因吗?
但是,什么叫只要覃家每隔一定时间死个人就可以?死人难道还是可以控制的?
谢刹乌黑的眼眸看向他们,低沉的声音极轻:“所以,你们是怎么主动上供的?”
第18章 纸人索命(三)
男人被他看着,情不自禁擦了擦额头的汗,咽了口唾沫:“我们可不敢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这事……”
老太太又按眼角:“这事惨啊。放着不管纸人就到处霍霍,迟早传出去连累一大家子没活路。当家的就和我们商定怎么办?这事能商量出个什么结果,这可是人命啊。当天回去大家都睡不着,留下要死,出去还是死。半夜里忽然就被喊醒了,原是我那可怜的婆母上了吊。那群纸人兴奋得就跟过年似的,葬礼前后置办了三个月,纸人就消停了一年。”
“家里的丧服几乎就没有换下来过。一开始一年一次,每年的人选老人们自己心照不宣定下了。持续了几年光景,大家都习惯了。忽然有一天,那个人整理了行李说要离开。”
“他走的那天,大家真是不敢表现出来,但心里都觉得松了一口气。他走以后,家里的孩子也能到外头去上学不回村里了。那几年光景真的好,大家都觉得有了盼头。但是好景不长。”
“谁都没想到啊,他这一走那群纸人就慢慢破坏起规矩了。索要祭祀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从一年一次到半年一次,再到三个月一次,甚至更短。覃家人再多也死不起啊。可不满足它们,它们就去祸害村民,没人能约束它们……”
谢刹看向灵堂上供奉的牌位:“所以,这个人是怎么死的?表少爷,车祸?纸人身上的衣服是车祸吗?”
老太太的倾诉被打断,整个人一哽,没有说话。
她的儿子赶紧摆手:“这,不是您想的那样。您想想,纸人三个月就要死个人,我们怎么死得起?实在没有办法了……”
谢刹乌黑的眼眸看着他:“就去杀人冒充?”
“不不不,”男人赶紧摆手,“这法治社会我们怎么敢干这种事?我们就是没办法了,花钱托人买了些尸体,特别是那些意外横死的,冒充是覃家的人办葬礼。这么做的确是存着让自家孩子假死脱离纸人掌控不用回来的心思。”
谢刹神情平静,乌黑安静的眼眸看不出信还是不信:“棺材里的是纸人,尸体呢?”
“尸体……”男人顿了顿,诚恳地看着谢刹,疲惫地揉搓了一下脸,“纸人哪里有那么好糊弄?这些年我们为了糊弄过去也是煞费苦心了。一开始买过尸体被拆穿,纸人在葬礼上直接发疯还害死了人,后来我们就更小心了,想出个办法,用纸人和死人的衣服加上覃家人的血冒充尸体。”
谢刹眨了眨眼。
老婆婆点头肯定了儿子的说法:“纸人坏了规矩,又要三个月一次,大家都苦不堪言。这个法子还是当家的专门去找到他那个弟弟,求那个人给想想办法,是那个人给出的主意。他最是懂这些纸人了。”
谢刹眼前闪现门外遇见的纸人,没有五官的脸。
老太太继续说:“那个人心狠手辣的,对血脉至亲的覃家人都这样,对纸人能有什么情谊?那些纸人不听话,脱离他的掌控他肯定也要生气的。不知道他怎么骗得那些纸人,把它们的眼睛鼻子什么都给弄没了,看着怪渗人的。但是没了五官它们的确不大分得清,我们就用纸人、覃家人的血,再加上一些毛发死肉弄出的尸臭味,就能糊弄那些纸人相信了。”
男人点头,老实巴交的补充:“棺材里的纸人是我们特别做的,按照买的出意外死的外地人的信息,棺材里的纸人身上的衣服是我外甥的。他人在国外念书,我们真怕出了什么事,就想先把年轻人摘出去。不信你可以问问我闺女。她是大学生,有文化,你们年轻人肯定能谈得来。”
外头人影晃动,果然缓缓走进来一个人。
依旧穿着白色丧服,兜帽下的脸在徐徐的光影里慢慢看清,一张素净善良的脸,比很多女明星都好看。
“这是我闺女,覃媛。”
覃媛看着谢刹微微点头,即便穿着千篇一律的丧服,她的气质也与众不同,有一种这些人没有的大城市才有的气息。她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就让人很有好感,气质恬淡又一丝恰到好处的少女的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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