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姑娘就被沉了塘,给她兄弟填命。那女人哭得哟,眼睛都瞎了,头在地上哐哐地撞,求她男人救救命。但那丫头干得事,就是祖上自己不得脖子后发凉。女儿没了,那女人又瞎了,那段时间世道乱生意也做得马马虎虎,除了依旧叫人每日好吃好喝照顾那女人的肚子,祖上再不到她那里去。”
“女人是难产死的,死得时候整个人又胖又肿,孩子却生不下来,稳婆为了孩子不得以开了她的肚子。里面是一对龙凤胎。落地没多久,女儿体弱先咽了气。女人挨到晚上才死的。”
老太太咂咂嘴,满是皱纹的脸上辨不清表情,像是轻蔑嘲讽又像是唏嘘同情。
“都说儿子就是女人的命,命没了当娘的能善罢甘休?主母是个能忍的,一天天叫人给那女人吃的东西里加了一种猪草,表面喂得白白胖胖的,人都变了形,实际上秤没有二两肉,跟吹鼓的纸人一样。肚里的孩子是活生生饿成那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人夺了孩子的食。”
“祖上做生意回来知道了,当场就流了眼泪。祖上是个有情有义的,虽然死得不光彩也给那女人大办了。亲自扎的纸人,扎了十二个惟妙惟肖的纸人,说是念着她在下面记挂孩子。”
谢刹看着她,忽然开口:“这一行没有忌讳吗?把活人和死人对应着做成陪葬的纸人?”
一直沉默的男人顿了一下,解释道:“这个……就是个寄托,实际不会真的像,有个意思就行了。”
老太太摆摆手,打断儿子的话:“后生你是个明白人。那女人死得惨烈,是个人见了那屋子就吐了,收拾都不知道怎么收拾。当时大家就觉得邪性,做我们这行的最怕邪性,一听谁还上门做生意。消息就给锁了,不让传出去。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恰好有个过路的道人上门讨水喝给指点了几句,说是用儿女的血镇住了,那女人念在母子天性上也不会起邪。那女人前头九个儿子加上沉塘的姑娘,最后生的龙凤胎可不就是十二个数。”
“事情坏就坏在,头先被沉塘的那小姑娘,尸体早被鱼虾啃了,上哪里找她的血。不知道怎么弄的,说是找到了替代的办法,至于什么办法谁也不知道。一开始一切都很正常,直到下葬的时候,十二个纸人一个个投进火里——这是数过的,绝不会出错。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去的时候发现,有一个纸人没给运过去。”
“祖上又去了一趟,把这个漏掉的纸人亲自在坟前给烧了的。等回了家,熄灯休息了,半夜睁开眼一瞧,嗬,窗前又一个纸人!”
老太太叹口气,烟锅也不抽了:“有人就说了,当初烧纸人的时候,有一个被掉包了。少的那个纸人就是那个沉塘的小姑娘的,多出来的那个是掉进井里的。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什么时候给那傻子也扎了个纸人。”
谢刹问道:“从纸人不断出现开始,覃家就开始死人了吗?”
老太太迟疑了一下,摇头:“一开始没有,纸人扎得太漂亮了,跟真人一模一样,伶伶俐俐的还会说话会叫人。祖上开始害怕,但主母把那个纸人当成自己的儿子,爱得不行,给它换衣服,打扮了带出去,就没人发现不对劲。而且,那纸人还会自己扎纸人。它扎的纸人生意好到不行……”
谢刹:“纸人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
“第一次……活人哪怕是天天跟纸人打交道,哪里有不怕这种邪门东西的。祖上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一闭眼就做恶梦,梦见的都是那天他从外面回来看到的情景,一开门,一地血和尸体,要么就是梦见一开门纸人杀人的场景。那女人头先生的孩子也说自己做恶梦,梦见弟弟和大娘要杀他们,加上主母和纸人一起久了行为确实失常,祖上总觉得她会让纸人杀了自己和那女人的儿子们。”
“那天祖上从噩梦里醒来,又看到纸人在床头看着他。他就对纸人笑,说爸爸带你去逛庙会,给你买糖吃。趁着天还没亮,把纸人带出了门。到庙门口,纸人果然不进去了。祖上就强行抱着它,把它和一沓准备好的黄表一起投进了炉子里。那炉子可是给神仙烧奏表的地方,这纸人能有活命?”
“祖上再回来的时候,家里果然没有纸人了。就是主母到处找那个纸人儿子,疯疯癫癫的不像样,祖上就说了几句重话,说自己把那邪物烧给神仙了。还说,当初就是主母自己偷偷扎纸人,扎出来这邪物。主母没有说话了,当天晚上悄悄开了门进去,用劈篾竹做纸人的篾刀把她男人给劈了。”
老太太的脸上显露出恐惧,怔怔地:“等天亮了大家发现的时候,夫妻俩的尸体在一块。祖上是被劈死的,主母就坐在尸体旁边。在她左右两边有两个笑眯眯的纸人,一大一小两只手捏在她拿刀的手上。主母整个人都空了,只有一张皮,不知道什么时候早被做成了纸人。”
第17章 纸人索命(二)
夜灯昏暗,老人特有的浑浊含糊的嗓音将故事娓娓道来,更添一种说不出的阴森。
一阵沉默,周围或坐或立的其他人也都一脸悚然。
谢刹静静地听着:“后来呢?什么时候开始不断死人的?”
老太太慢腾腾地又抽了一口水烟,才像是从那种森然中回过神来,长长叹一口气。
“从那以后就没有消停过。那一大一小两纸人在大家眼皮子底下不见了,骇人得不行。之后这母女两的纸人就一直阴魂不散,家里神出鬼没的纸人越来越多,有了祖上的前车之鉴大家都装不知道,心里肯定是怕啊,白天黑夜的一直点着灯。”
“母女两。”谢刹顿了顿,低沉的声音问,“一大一小两个纸人你们认为是那个难产死的女人和被沉塘的小姑娘,为什么这么肯定?”
“好多人看见了,再说对主母和祖上恨成那样,除了她们还能有谁?”
谢刹:“有人试着逃走吗?”
“肯定有人害怕想逃跑的,事情闹成这样柳树村也完全瞒不住,外头的人一知半解只说是覃家的纸人神了,纷纷当成故事传。知情人是真的怕,怕又不敢到处说,这就一咬牙偷偷跑出去不回来了。结果你猜怎么着,逃出村子的人不出十天就以尸体的样子给拉回来了。这一下大家都绝了念头,连出门做生意都不敢在外头过夜。”
谢刹看着老太太:“即便是这样覃家的生意也做得不错,听说家里的孩子送到外国读书,事情后来是解决了吗?”
老太太摆摆手:“没得解决,这事儿还长着呢。祖上死后覃家由那个女人的长子接手了,大约是之前那个道长出的主意真有用,那女人再怎么祸害人对自己的血脉总是虎毒不食子的。那当家的长子就出来安抚大家,说是只要不离开覃家,纸人就不会随意害命。一大家子为了安全就都聚在一起生活,这覃家就一直没散,婚丧嫁娶都在一块儿。”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宅子这么大,越建越乱的缘故。
一口气说完一长串话,老太太缓了缓,又叹气。
“阴阳有道,纸人跟活人一样怎么可能不出事?没多久村子里死人的频率就多了起来,起先大家没跟纸人联系起来,后来发现一死人这些纸人就特别活跃,一夜间就扎好了要用的纸人摆在院子里。家里就怀疑外头死了人是不是纸人作祟的。这一数,外头死一个人家里的纸人就多一个,数量刚刚对得上。都是些体弱夭折的小娃娃、老人家,真是作孽啊。”
谢刹没有说话,继续听着。
老太太的儿子把茶水端给她,像是忌讳什么似的:“妈,小声点。”
老太太砸吧了一口茶水,撇了撇嘴角:“我这么大年纪了我怕什么,反正也没几天活头了,害怕它们索我的命?”
男人就讷讷的不说话了,沉默着给她换烟丝。
“纸人哪有不喜欢办丧事的,一到外头办葬礼它们就混到正常纸人里,这东西还不怕火,烧了还能给自己新捏个身体。它们兴风作浪痛快了,活人的日子还要过不是?这样下去家里是没法做生意,一大家子都要饿死的。”
“被纸人祸害的慢慢除了村里的人小孩老人,还有女人,有不知情的过路的外地人,断断续续的不绝。趁着大家还没有疑心到覃家,家主就想办法,说是不是祭祀一下。但是大约是当初害死祖上和主母时候见了血,寻常的祭祀牺牲都没用。这时候有人想起个人。”
一阵风穿过灵堂,烛火忽然像要熄灭一样一晃。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一顿,连说不怕纸人的老太太脸色都有些发怵,心有余悸似的。
谢刹乌黑的眼眸一动:“想起了什么人?”
“那女人难产死的时候生得是个龙凤胎,凤胎落地没几息就死了,但那个男娃虽然虚弱却保住了。这就是祖上和那女人最小的儿子。今年算算岁数,差不多快四十岁了。当时想起他的时候,他虚岁才十三岁。”
老太太的嗓音像是有些发颤,虽然还是坚持说下去,但总有些颤巍巍的虚弱,像是随时会被什么扼住喉咙而说不下去了一样。
周围的人脸色都有些讳莫如深,喉咙滚动,微微低下头,像是这样就可以躲避什么,让自己不被看见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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