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哭泣。
步青云动用灵气追寻哭声,左右不见人影,只得循声前往,最终在一颗大树树顶发现了已经吓呆的孩子。
孩子身上系着布绳,大树旁残存着折断的楼基,也许是孩子的父母在山洪突来时,将孩子系到了竹楼外的大树上。竹楼已塌,大树也被冲歪,树顶堪堪凌空于水面,不出多时就会被冲垮。
步青云以灵气覆盖脚底,不敢踩实,小心从河岸往下走,尽量快速地勾住了树顶枝桠,一手握住孩子的小腿,一手去解那布绳。想来是家长救子心切,将布绳绑的极紧,一下子还解不开。
孩子见有人来,抽抽噎噎地哭!来,越哭越大声,乖的是没有挣扎乱动。
步青云救人经验丰富,却不大懂得哄孩子,只是反复说着“别怕”,不知这风族孩童听不听的懂,但可以确定没什么用,孩子哭的都快哑了。
待得布绳终于解开,步青云心底也是大松一口气,抱着孩子就往回走。
“步青云!”
楼迦止住了暴雨,心满意足地飞下来,准备和步青云邀功,却见到了惊骇一幕。
半座山峰轰然倒塌,土石顷刻间如流水般没入河道中,推动断树断楼往下游冲去,对面的步青云瞬息被卷入乱流,不知所踪。
楼迦只来得及用尾巴接住被步青云用灵力裹起送过来的孩子。那孩子满面惊恐,呆呆望着眼前的白龙,浑身发抖,怀里抱着布绳。
白龙咬咬牙,将孩子丢给刚刚返回的邬波离,给自己周身裹满灵气,一头栽进了乱流中。
若不是被一断树桩撞上了腰,步青云早就能脱身而出了,他虽然轻易不使用灵气,但还不至于故意找罪受。不论修行到了何等地步,怕水的人到底还是怕水,尤其是在危急时刻,步青云不过是慢了一步,就被卷进了满是断树断楼黄沙大石的乱流中,被各种各样的东西砸的找不着北。
等他攥住一截不知什么东西爬出水面,已经不知被冲出了多少里。
步青云趴着拼命咳嗽,将一开始不慎入口的泥沙咳出来,带出一些砸伤腰腹出的血。他原本懒得动,察觉到水中迅猛而来的庞大灵力,立刻麻溜治好了伤,清了满身泥水,用手把咳出的血迹一抹,回过头,恰好看见出水的小白龙。
“步青云,你是不是有病?”白龙认真地问。
步青云低头看看,一脸惊讶地对小白龙宣布自己的发现:“你看,这是半截戏台。”
这确实是戏台一角,像个三角锥似的漂在河道中,步青云趴的是顶部,木栏上雕着王侯将相,可推测原该是戏台的左前角,手法颇具古意,木色也极漂亮,想必是流传下来的古戏台,就这么冲的七零八落,甚至值得惋惜。
“步!青!云!”
用灵气确认!了步青云没伤,白龙立刻龇起了牙。
“别生气”,步青云用另一只手挠挠小白龙的下巴,“我没事,一时不小心。”
白龙并不受用,避开他的手,怒道:“你知道用灵气把别人先扔出来,怎么不把自己一起救出来?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把你关起来?或许,在你下次用命救人前,我该先杀了他?”
气到口不择言,白龙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听了这话,步青云认真起来:“我怕水,一时忘了自己,是我自己的错,不要错怪了他人。”
“你明明可以直接用灵力救他。”白龙指出最重要的一点。
“我救他,本是我的选择,改命业果,由我一人来担”,步青云无奈地解释,“假若我用灵力救他,灵力与天地相连,会一直影响他的命数,不知天命会要他如何偿还,那岂不是因我得咎?”
白龙跟看疯子似的看着他:“你是不是忘了,假如你不救他,他已经死了!你救了他,他还活着,付出一点代价,算什么?”
步青云摇摇头:“你不明白。”
“那就说明白!”
步青云看向悠悠苍天,慢慢道:“救他改命,我欠命数一份因果。动用灵力救他,直接影响他的命数,那么,我不止欠命数一份因果,还欠他一份因果,我与他的命数会产生纠葛,在偿清之前,我不能解脱。”
白龙气极:“这是什么怪道理!哪有救人还倒欠的说法!”
步青云垂眸:“这是佛法。”
白龙对天地宣布:“那我讨厌佛法!”
步青云却笑了起来,纵容道:“讨厌就讨厌吧,只是,不要真的讨厌人。”
“为什么?”
“你是天地至灵,你厌恶的,天地同厌之。凡人承受不起。”
又是什么歪理,白龙自己都不知道有这种事,小小步青云说得像是真的似的,“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步青云又装神弄鬼。
“那我讨厌你”,白龙气呼呼地说。
步青云低头笑。
笑什么笑! 白龙一尾巴卷起步青云,飞到往邬波离所在的地方往下一丢,跑了。
再不跑真的要被步青云气死。
邬波离担忧地看着被丢下的步青云,却发觉步青云似乎莫名的心情不差。
“那孩子呢?”
“我送去避难之地了。”
步青云点点头,以灵气裹住手掌中莲花花印,用异常随意的口吻道:“邬波离,你坐下,我有话说。”
此时,河道内泥沙涛涛,天地间细雨蒙蒙,四野无人,只有二人相对而坐。
“三日后,行至杨花镇,于逍遥客栈外歇脚,堂中说书先生话到《封神》六魂幡一节,白龙嫌之无趣。”
“三十日后,行至旗陵关,有脚夫路过,兜售龙眼。白龙好奇,食之甚喜。”
“一百三十日后,行至天竺,众僧迎我,举国欢庆。”
“两百三十日后,菩提布萨,坐而论佛,我略胜一筹,你师父拂袖而去。”
“三百三十日后,凶兽穷奇现世,你师父请我诛邪,我在快封印穷奇时灵力出岔,你师父的两名弟子,萨曼多跋陀罗、乞察底迁沙,带着巨蛇那伽前来,以‘谤正法’为罪名将我打落无间地狱。”
“白龙感应我出事,你师父巧言辞色,将白龙诳入无间救我。”
“三百三十三日,你师父自称世尊,将我于世上的一切印记抹去,仅留下我的法号。我所行之事悉数化为他行之事,众僧拜他为佛陀。”
“从此世间无我。”
“我离开天竺前,抹去了我的法号,故而你们不能记起,也忘了我与他的佛法之争。”
“贫僧,燃灯。”
他所说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天地间炸响,此方天地再度风雨如晦,阴风连连。
邬波离呆坐在地,茫然无措。
“我不明白?”邬波离喃喃低语。
步青云,或许该称他燃灯,叹道:“此乃幻境,而非真实。”
73.拨云见日
第七十三章
邬波离话音未落,关于燃灯大师的一切记忆在他脑海中拨云见日,顷刻间全数想了起来。
燃灯大师本是中原人士,生平不详,多年前西行至天竺,受佛法所感,参佛出家,佛法高深,诸多善行,因此声名鹊起,众僧皈依,连他爱听的晨钟暮鼓都成为众僧每日必做的修行。
王子悉多慕名而来,缠着求燃灯大师收徒,燃灯百般婉拒不得,只能收为唯一弟子,耐心教导。
这本该是一段佳话。
然而悉多王子天性聪慧,个性顽固,致力于编撰经文,一统佛学。他渐渐不再收敛自己对燃灯佛法的质疑,更不满燃灯大师兼容并蓄的“妥协”理念,终于下了莲帖,掀起佛法论战。
燃灯一避再避,避无可避,只能应战。
到底是燃灯大师略胜一筹,悉多王子怒极,拂袖而去。
燃灯大师心灰意冷,封住了众僧关于燃灯的记忆,意欲离开西域。
悉多王子执念过重,竟无法被封记忆,他惊觉燃灯要走,痛哭挽留,却不认错,依然强求燃灯认同他的佛法。
燃灯不理不看不听不留。
悉多王子只得步步跪别,送燃灯至天竺国境。
燃灯大师化名步青云,孤身东归,云游中原,从此再无消息。直到邬波离找上门来,才同意与邬波离一同返回天竺。
邬波离本以为他们师徒相见,能够化干戈为玉帛,然而按照大人的说法,他这一趟回天竺,是赴一场必死之局。
邬波离愣愣地问:“师父为何要如此做?”
步青云只是看着他,答案就在那里,只是邬波离无法相信罢了。
“我不信。”
师父不会为了成佛暗害大人,邬波离茫然的眼神终于凝聚回来,定定地看着步青云,重复道:“我不信。”
步青云却并不恼怒,平和地接口:“我知道你现下不信。”
现下不信。
言下之意是邬波离以后会信。而且,大人似乎知晓以后发生地种种事情,也就是说,以后的那个自己,已经信了,甚至可能有了行动。也就是说,自己其实已经背叛了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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