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昆元剑这个人,从前就是这样暴脾气的。”薛灿同江原站在松树之下,背倚着那块大石头,说,“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和无情宗前任宗主闹掰吗?”
哦?
这倒是个大八卦。
是江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江原道:“我听传闻说,顾青衡因爱生恨。”说着自己鸡皮疙瘩都抖了一地,只觉得眉心直跳,实在不可能,“总不会是真的吧。”
薛灿哈哈大笑:“还有这等事,你这一说,倒并非不可能。毕竟苏沐长着一幅好相貌,年少风流,顾盼生辉,确实要叫许多人折腰。”
这话说的他亲眼见过一样。
江原奇道:“你怎么知道。再说了,他远在无情宗,你几时见过?”
江原来中原听的这许多八卦中,倒并没有提及苏沐如何年轻生辉,哦,倒也不尽然,是有提过一句,惊才绝世。想必一个胡子老头,可惊但也不会叫人称绝。
“我虽然没见过他,但总有别人见他。你看,他收的几个弟子,哪个不是相貌堂堂,白晚楼不提,是冰肌玉骨。连照情比你栖凤谷的花还毒,晏齐叫万千闺女心折,衡止仙风道骨,哪一点比白晚楼差。”薛灿道,“难道一个丑八怪,对美色如此讲究么?”
江原:“……”
非要说起来,苏沐收他们当弟子时,连照情几个年纪还不大,无论苏沐再怎么年轻,同连照情应当也差了好几岁。非要收年轻漂亮的弟子——
这是变态啊。
但想想苏沐搞的那些事。
好像确实也挺变态。
那他把白晚楼一直贴身带着——
……
江原真心实意骂了一句。
果然变态。
既然不是因爱生恨。江原摸着下巴:“难道是为了宗主之位?”那也不像啊,昆元剑是当了一阵子的长老的,倘若他不肯屈居人下,又何必在创宗之时同苏沐一道来这里。
薛灿哧笑一声,他道:“你也见过昆元剑的弟子了。应当知道他的弟子是他的什么人吧?”
江原:“是什么人。”
薛灿:“……你不是都当着别人的面,把他底细都抖出来么。”
啊?什么来着?江原在惯常胡说的记忆当中翻捡许久——哦,说顾明夕同顾青衡同姓顾,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立马惊讶道:“我瞎说的。”
当时怒从心头起,脑子里一闪而过,大约是哪里听来的八卦,江原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胡乱编排,讽刺了顾青衡一通。如今听来,江原道:“竟然是真的?”
还真叫江原给蒙对了。
确实是真的。
昆元剑当年心高气傲,却心系于淮阳一楼中女子,甚至令其珠胎暗结。女子醉心于昆元剑,但昆元剑当年乃中原名士,一心向道,只求练出最快最狠的剑,如何能答应与她成亲,不过一直私会便罢,只不过那孩子一直随身教养。
后来这女子为官吏所求,她被官吏抓走前,去信昆元剑,问昆元剑几时能娶她。昆元剑因事未至,那女子不甘受辱,当晚便自尽了。
这和苏沐有什么关系?
江原心想,难道苏沐抢了他老婆?
薛灿继续道:“昆元剑心思狭隘,本就对输给比自己年轻的苏沐心有不甘,他未前去,是因为正在悟剑的紧要关头。昆元剑虽未前去,却托信请苏沐代为走一趟。”
结果苏沐没走,回信说,既然当了无情宗的长老,如何能醉心情爱,断然拒绝。也就这么一晚的时间而已,事情便挽救不回来。
昆元剑虽怒于苏沐见死不救,但毕竟是他自己的家事,故虽心头大痛,却隐忍不发。只这么一次,叫两人关系出现了裂痕,再不如从前亲近。
苏沐寻常不在无情宗,所收弟子又过于年幼,宗内事务多少都是昆元剑打理。那时罗煞堂在中原搅成一锅粥,昆元剑最是嫉恶如仇,便亲自前往,要将罗煞堂斩杀殆尽。也就那一回,昆元剑身败回来,将养几日,却性情大变了。不多久,苏沐身亡,昆元剑折剑而去,从此与无情宗势不两立。
“不过几日就能性情大变?”
薛灿道:“一个人,如果经历了变故,又或者遇到了很打击他的事,性情有变化,是再正常不过的,甚至能同之前截然两人,又昆元剑本就不是大度的人。”
可是连他的红颜知己死去都不能叫昆元剑性情大变,又有什么能叫他从此与苏沐势不两立呢?所谓爱恨情仇不就是如此两件事。
薛灿说到这里,却卖起了关子。
“你猜为什么?”
江原道:“我怎么知道。”他猜过的都错了。
“因为他知道了一个秘密。”薛灿微笑道,“说着情爱岂非红尘俗事,对他所求置之不理的苏沐,自己却醉心情爱。而苏沐之所以不肯出山助他,却是急着要与心上人送礼呢。”
“你说,这桩事,够不够叫昆元剑大怒?”
这实在是个大秘密,叫江原一时也有些瞠目结舌。
原来苏沐是这样的人?
如此说来,昆元剑不是怒于苏沐不出手相助,却是怒于苏沐言而无信,打自己脸了。想来昆元剑与苏沐结交,那些美谈并非有假,起码八分是真。但苏沐如此作为,于昆元剑而言,大约是一种背叛吧。
昆元剑认苏沐为兄弟,又醉心剑术一心想打败他。结果兄弟不是兄弟。本因此剑结义,如今瞧来却如此讽刺。他大怒之下,才会折剑而去,彻底弃了昆元剑的名号。
想必一个修剑的人,若非心头大恸,是不会轻易断剑的。
一时江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若苏沐果真如此作为,顾青衡如此阴阳怪气,倒没什么好说的。他心里那些情分不作假,后来的怒意也是真,百感交集,当然处处针对。留顾明夕在山上,究竟是碍苏沐的眼,还是不忍自己见了后,时时想起这段过往,从而心头难受呢?
江原道:“那他此次过来,又何必找不痛快。”
“苏沐都死了,他有什么不能来。不来,难道还说明他怕故人么?”薛灿道,“你当他们果真来做客么?你冲着忘忧丹来,他们何偿不是,即便是连照情,你又当他是什么好货色。”
连照情?
这怎么又和连照情有关。
江原忍不住将薛灿看了又看:“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薛灿嗔怒道:“你怀疑我?我什么都知道有什么奇怪,我又不像你,窝在谷里像孵小鸡,叫你出来也不肯。成天同——”他说着住了嘴,只道,“再说了,这是中原人的事,何必要你去掺和。他们如此复杂,我才叫你早些回去,不与他们搅和。”
又像个炮仗。
江原摸摸鼻尖:“你说连照情怎么?”
“我说,他本也不怀好意,你只要记着,他叫你做的事,你不要做。他若是要同你说话,你也不要听。原本三花大会早就该办了,你怎么不想想,为何拖到现在?”
说到这个江原有话说。他道:“还不是你那日非要拿只小蝴蝶,叫成沅君同白晚楼打,白晚楼若不发疯,何必横生枝节。”
“我那是帮你对付他们,谁叫你不领情,你现在反怪起我来了。”薛灿道,“早知道有今日,我当时就不该留他们一命。”
江原沉声道:“薛灿。”
薛灿住了嘴,半晌道:“我胡说的。”
江原叹了口气:“薛灿,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动辄打杀。
“我记得你从前曾经手下留情,说因为那个人虽然冒犯了你,但求你放过他的妻子。”江原道,“结果你不但放了他的妻子,还放了他。”
只说不要叫他看见,再被他抓到,求再多饶也没有用。
江原印象中,薛灿虽然擅心计,又算是心狠手辣,却不算是歹毒的人。如果薛灿果真歹毒,江原也不会同他做朋友。
薛灿一怔,大约没想到江原会主动同他提陈年旧事,他轻声道:“你还记得这件事?”见江原点头,便陷入了沉默,须臾喃喃道,“你还记得,我自己都忘记了。”
说罢长长叹了口气,似乎陷入了什么愁绪当中,不再露出笑容,瞧来就面无表情,看在江原眼中,叫他觉得分外陌生。江原正想说些什么,薛灿却已十分自如,仿佛方才的怅然是假的,不过是江原看错。只问:“白晚楼疯病还没好么?”
白晚楼疯,是人尽皆知的事。
薛灿会问并不奇怪。
江原点点头,但皱起眉头,又有疑惑:“可依我看来,不像心病,反而像是——”他一时也不好说。若说不是心病,白晚楼又很容易被刺激。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白晚楼既然只能呆在云顶台,方可缓和症状,一定是修为有损。
依江原在白晚楼心境所见,白晚楼年少时,就应当能调动天地之力。他若是没病没痛,何至于到了现在都无法突破圆满呢。
这时江原便想到先前薛灿所说剑气。
那时江原尚在昏睡中,是不知道的。
江原问薛灿:“你说见到剑气?”
薛灿道:“云顶台来的。”
江原若有所思。
薛灿道:“他不是被连照情关进云顶台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