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正常的大约就是云行,晏齐是他师父,连照情是他师伯,竟然活得像一个初出茅庐涉世未深的正经修道中人,简直是泥地里的小白花,叫江原坑起来都于心不忍。
江原道:“我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连宗主知不知道。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骗我说白长老已经好了。连宗主把白长老交给我,我同他在一起是天经地义,别说是区区一座吊桥,十座八座我也能上得。”
何来私闯一说。
连照情被堵了个哑口无言,张着嘴半天道:“你特地过来,就为了质疑我?”说罢将桌子一拍,“本宗何曾将他交给你,是你自己不要的!何况之前我便同你说过,既然你不肯与他呆在里头十年八年,先前所说便全数作废,你拿什么立场替他抱不平。”
孰料江原道:“我没答应!”
他梗着脖子。
“我没答应,便不算数!我来就是为了告诉宗主,我已经归入长老门下,他若在云顶台,我便在云顶台,他若在山外,我便在山下。你动手——”
连照情迅如闪电。
江原没闪没避,硬生生接了连照情滔天一掌。门轰然一声被炸了开来,江原随门而出,硬是咽下喉间一口血,随后站得笔直,继续说道:“你对我动手,便是在打白长老的脸!”
连照情岂是任由他人指摘之辈,几句话下来早就被气得不轻,怒容满面,眼中写满了阴鸷:“你敢对我如此说话,你简直放肆!”
“门规第八条,宗门不得内斗。第九条,凡违规者,不论长次皆以寻常弟子之名论处。”江原咳了两声,暗中吸气,将血气调在一处,又以丹田为力将连照情打过来的内劲圈在一处压下不发,与血气相调。这才说,“我一无不敬,二无不恭。连宗主却因一己喜怒对区区弟子动手。晏峰主,该当如何。”
一直作壁上观的晏齐忽然被点名,顿时哑然。
连照情牙齿咯咯咬了半天,道:“说!”
“……”晏齐半晌道,“领鞭十五。”
“五十还是十五。”
“……五十。”
江原正大光明地看着连照情:“规矩不是我定的,是苏宗主定的。”为了整顿宗门,方定此规,故而顾青衡至今活得好好的。而第九条,不是苏沐定的,是连照情自己定的,为的是尊师重道,要求宗门上下,一视同仁。
至今从未破戒。
也正因此规矩。先前即便是有针对江原的窃窃私语,从来只敢闷在肚子里私下讲,不敢叫别人听见一词半句。但凡有内讧,轻者云行处理,重者逐出宗门。但凡在无情宗一日,便不能生出异心,不能对同门不敬,不可有轻视之心。
无情宗创宗之时,追求的是无上大道,澄明之境,至为纯粹。纯粹之意,是指道意不容掺假,无名利欲求,眼中不能有沙,无同门妒嫉。非俗世所言,撇去俗世恩怨情仇,亲缘情爱,方为无情。以此为准,所行不必遵世俗之礼,所喜不必受世俗约束。
这才是宗主立宗时,要的逍遥自在。
江原不肯学一招半式剑法,不看一页半页残卷,不记得不该妄议一人,也不懂得如何避开禁地,所不能说说了个够,所不能为做了个遍。这两句倒是接得特别快!
连照情气得指甲都掐进了肉里,胸膛起伏,晏齐看得掐上额头,就怕连照情一个气不过厥过去。堂堂一宗之主,若是被个弟子气死,那是无颜见江东父老的。
便听连照情道:“本宗自当领罚。但你,岂非也要罚?”
私议长老,偷闯禁地,哪样不该罚!
江原诧异道:“我岂非由宗主亲自罚了么?难道宗主亲自处罚,都不如执法弟子轻飘飘几鞭来足了份量。”说着他捂上胸口,咳了几声,一脸虚弱,仿佛要被打死了一样。
“……”晏齐实在没忍心看连照情脸色,只凑上前道,“算了算了,走吧走吧。”
你总不可能真的打死他吧。
江原看了他俩一会儿:“需要我回避吗?”
这回晏齐是真的差点没能拦住连照情。好在连照情只是怒而离去,与江原擦肩而过。晏齐一路跟上,以防他这个师兄真的气死,经过江原身边时,略停了停脚步,意味深长:“他若不是记着你替晚楼抱不平,眼下我就要去埋了你。”
“多谢峰主照拂了。”江原侧身替晏齐让了一条路,“若不是他记得还能替长老抱不平,眼下恐怕你要埋两个。”
晏齐深深看了江原一眼,江原垂眉顺眼,哪有方才半分胡搅蛮缠的气势。青衣的弟子素然而立,倒是与初次见时没有半丝不同,仿佛刚才露出的锋芒都是看错了眼一样。
人已离开,柳枝怏然,而门户破败,仿佛此地才经过一场恶战。江原这才轻轻咳了一声,随后闭目打坐,无人所见之时,眼角浮出青色的纹路。他从来食花啃草,药性渗透全身,浸入血中。他从不喝药,因为他自己就是大药。他从不用兵器,只因自己亦是兵器。
西域有魔修,也有妖修。江原两者均沾。他没有师父,所见魔修是道,便随魔修道,所见妖修亦是道,亦随其修妖道。来者不拒,无往不利。始于混沌,出于纯粹,这才是江原。
从前多少人求江原血肉而不得。
如今江原自己将那颗方才压制了许久的精血吐了出来,它经过内息调转,又与吸收的连照情的功力相和,已是一颗血丹。不管白晚楼体内烧着什么邪火,它都将这火熄灭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请做自我介绍。
江原:鄙人江原,自带特效,爱好打脸。触发条件‘白晚楼’,使用期限是永久。
第47章 他是很好
江原出来,难道就为了气连照情一顿,再挨一记打吗?他又没有毛病,谁会喜欢挨打。但他一身血是药亦是毒,天知道能不能用,万一不好用,治不好白晚楼,反而将他给毒死。但连照情不同啊,他一身功法与白晚楼虽然走的不是一个路子,好歹也是一个师父教的,怎么说旁气连枝总能互通。
拿连照情的功力化这精血毒性,最好不过了。
但若直接气连照情,可能真的会被打死,诛人诛心嘛,诛了心再打脸,痛起来就没那么厉害了。江原便拿连照情剩下的一丝丝同门情谊作赌,还真赌对了。连照情既然能恪守陈年旧规,说不得对这受了偏爱的师弟还有些许的愧疚之心。
江原轻轻咳了两声,他原本就是来者不拒的功法,如海纳百川,连照情伤不了他。不过需要调息几次,也就好透了。血丹已成,江原记挂着白晚楼。他虽然治不了白晚楼的病,但好歹能叫他消解此回痛楚,倘若郁火化解,白晚楼应当也不必再日日入冷水之中。
想不到他来无情宗,想要的东西没拿到,自己却先献了些入门礼。江原起身想,他真是亏大了。还有,这咣咣咣的到底是什么,简直是太吵。
江原将血丹收在怀中,便往外走。柳树闹人,此地飞不得,只能靠脚。他一路左穿右拐,堪堪到了倚荷院外,忽然被一人捂住嘴拖到了树后。
若非他因一时运功,又心中挂事乱了心神,世上不曾有人能暗算到江原。猝不及防中,江原眼神一厉。一个反肘,指尖气劲如刺,一击即中身后人大穴,反手一扣便掐住来人脖子:“什么人!”眼神狠辣,几欲将来人置于死地。
那人大穴被一刺,差点散了毕生修为,又喉间受制,几乎被掐死,生死一线间,哑着声音道:“你小子,果真乐不思蜀,连我都忘记了吗?”
眉眼疏朗,颊有酒窝,盛着能毒死人的美酒。岂非就是薛灿。这天下间,也只有一个薛灿,敢这样和江原动手。
见是薛灿,江原才松了手。但他没有缓和脸色,只是左右看了看,反而将人拉离这里,寻了个安静的地方,把人往树上一推。
薛灿才逃出狠爪,又被人不留情地拽过去用力一推,背撞在树上,差点脏腑都给震出来,气呼呼道:“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江原道,“你想干什么,叫你不要来,你非要来。是嫌这里的人不够认识你,非得将你抓起来拷问一通吗?”
无情宗和西域没有恩怨。
但中原有。
和薛灿尤其有。
西域从前都是散修晃荡之地,十分荒凉。魔城是后来才建的,薛灿将那些被中原追杀甚或列入头号击伤对象的魔修妖修聚集起来,叫他们俯首称臣,为其效力。这才逐渐成了规模,便有魔城之称。而在西域成气候之前,中原的排行榜上并没有薛灿的名字。
他像是一个突起的异军,忽然之间高高在上。不过江原也知道这算不得忽然之间,毕竟在收伏那些魔修之时,薛灿在明他在暗,江原也出了不少力。
这倒没什么不能提。
年幼时江原也被他们抓过,弱食强食,胜者为王,在以人为食的西域,强者为尊是这个道理。从前江原小,打不过他们,后来大了,能打过了。不报这个仇,难道留着过年吗?
江原来中原小半年,知道此地人保守,对所谓正统大道之外的人多有偏见,无情宗尚且为人所侧目,不能叫人服气,西域的人更是一并打为邪魔歪道。薛灿如今管着那么大一个地方,岂非就是这里人眼中的坏蛋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