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东西藏到袖子里之后,他抬头看了眼庞涓。庞涓脸上带着笑容,仿佛刚才发出的声音是幻觉一般。
孙膑也察觉到了伏光的小动作,愈发觉得他像一只囤积粮食准备过冬的松鼠,尤其是藏好后偷偷看庞涓的那一眼,即便做了如此无礼的动作,也叫人不忍苛责。
不止如此,孙膑反而忍不住回想刚刚遇到伏光的时候,他穿着干净的衣服,鞋子也很整洁。
可是饥饿不是从衣着上可以判断的,因为衣物断定他的家世不凡,孙膑下意识地把他当成贵族少年。现在想来,与兄长分离后伏光的日子过的应该不好,才会做出偷偷藏食这样的动作。
孙膑朝庞涓歉意微笑,庞涓则回以宽容大度。
晚饭结束后,下人们过来收拾好案台。
庞涓命人掌了灯。
“我已将师弟的到来告知大王,大王许诺你做客卿,待日后施展才能立下功劳,也好加官进爵,不落人话柄。”庞涓说,“至于伏光,我已派遣府中下人去外面打探。你衣着华贵,想来兄长并非籍籍无名之人,应当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孙膑道过谢,带着伏光离开。
伏光袖子里都是饼和肉干,甚至还有几个果子,跟在孙膑后面走的很慢。
孙膑像是故意为难他,一点都没有放慢脚步,甚至比平日的步伐更快些。
伏光一开始还紧紧追随,后面反应过来,干脆停下来收拾好袖子,慢悠悠走自己的,不追他了。
孙膑转过身来看着伏光,大笑起来。
“喂。”伏光无语地看着他。
“对不住,你实在太讨人喜欢了。”孙膑缓步走向他,与伏光并肩,“为什么要藏吃的?难道伏光饭量太大,准备入眠时偷偷吃?”
“我也不全是为了自己。你若是饿了,尽管找我要,只要我这里还有一口吃的,绝不会让你饿着。”
孙膑只当做是孩子般的玩闹,他叹气一声,拍拍伏光的肩膀,“这段日子苦了你了,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寻找兄长的。”
伏光瞬间理解了孙膑的脑补,不禁觉得无语。
我才不苦,以后你的苦日子才多着呢。
伏光多少能理解孙膑的想法,他和庞涓从小一起拜师学艺,庞涓这种性格,肯定很喜欢出风头,也很讨厌别人盖过他。可惜孙膑的才能更甚于庞涓,身为老师的鬼谷子也必将对天资出众的小弟子更在意些。
庞涓心里不平衡,可能会给孙膑下点小绊子。孙膑与他相处这么多年,绝对知道庞涓的性格,只是他以为庞涓会顾念旧情,毕竟他们如亲兄弟一般。
可他没有想到,就算是亲兄弟,也能为了利益自相残杀。
孙膑说还不至于到那一步,正是因为他对庞涓的印象还停留在,爱恶作剧捉弄他师兄,而不是因为怕被盖过风头,特意设计邀请他来到魏国,打算陷害逼死他的敌人。
孙膑帮伏光分担了一部分食物,送他回到自己的房间。
“早些睡吧,莫要贪食,免得吃坏了肚子。”
伏光微微睁大眼睛,真诚地看着他,“能留下来陪我一起睡吗?”
孙膑笑问,“难不成伏光娃娃要我留下来哄你睡觉?”
“嗯……”伏光发出一声鼻音,微微偏过头去,“你不想就算了。”
“好吧。”孙膑念着他初来乍到,又对庞涓没有好感,一人居住也挺可怜的,会感到不安很正常,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刚才那声鼻音,真的太委屈了!他怎么能狠下心了?
孙膑觉得,若是就此狠心离开,这孩子夜里肯定会念起兄长,偷偷哭泣吧。
伏光往旁边挪了一点,给孙膑留了块空。孙膑躺在上面,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另一边的伏光收敛了弱者的伪装,睁开眼睛看向窗外,昏暗的光线不影响他视物。伏光起来,把今天偷来的食物收拾好,心里盘算着庞涓会在什么时候动手。
第二天一大早,天微微亮,外面便嘈杂起来。
一行士兵才孙膑的住所处过来,粗鲁地踹开房门,将刀剑架到了孙膑和伏光脖子上。
孙膑茫然道,“这样要做什么?”
士兵头目道,“做什么?你偷窃了庞将军的兵符,难道还不认账吗?”
另一个士兵把兵符呈了上来。
士兵头目道,“众目睽睽之下在你房间里搜到的,还有和可争辩?把罪犯押入大牢!”
“等一等!”孙膑道,“既然是在我屋中发现,便是我一人所为,与这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士兵头目道,“我看他和你一样,是别国来的探子,不留着他,岂不是要招来祸患!一起押下去。”
伏光安静陪着孙膑去了牢房,被关押在相邻的两个房间。
孙膑坐在稻草上苦笑,“若是早些听你的话,便不会落到如此局面了。”
“唔,”伏光想着有没有办法能帮孙膑免除膑刑,他法术不能用,力气也不大,好像什么都做不了,“没关系,我带了吃的。”
孙膑这才明白,昨日夜里,他为什么一个劲的偷藏食物,“你早已料到现在的局面了?”
“算是吧。”
“你是良才,”孙膑叹了口气,“是我误了你。”
“没关系。”伏光从缝隙里递给他一个果子,“吃吗?”
孙膑接过来,两个人咔咔地肯着青果。
吃完果子之后,魏王派人带他们去大殿上审讯。庞涓也在那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着底下跪着的二人。
他计谋过人,布的局也很完美,又得魏王宠信,即便是孙膑也没有翻盘的可能。定下罪名之后,确定了处斩的日期,二人重新被押回牢房。
审讯时孙膑受了些皮肉之苦,衣服变得脏兮兮,头发也凌乱了。他对伏光道,“这次可真的没有办法逃脱了。”
“还是有机会的。”伏光说。
因为伏光的先知,孙膑很信任他,看伏光表情淡定,也安定了不少。
他笑着问伏光,“昨夜你邀我同睡,是真的害怕,还是怀着其他心思?”
“有什么区别吗?”伏光问。
“若是前者,说明你虽心智果然,却依然是个孩子。”孙膑慢条斯理道,“若是后者,那你的心思可就太深沉了。”
如果他有其他目的骗孙膑留下,不知说明他演技好,而且还给庞涓留了陷害他的时间,庞涓只需要安排好人证就好。
这么做对伏光来说有什么好处呢?唯一的好处,就是印证了他初到庞府时说的话。可是若伏光孩子心性,还可能为了一时意气,把他们两个都给弄到大牢里。孙膑却觉得伏光不太像那样的人,他有些捉摸不透对方了。
伏光道,“我是怀着其他心思的。”
“哦?”
伏光说,“我以为他会派人暗杀你。”
“竟然是这样……”孙膑听完大笑起来,笑完后,表情真诚地对伏光道,“是我想错了。我刚才用龌龊的心思来思考你的行为,没想到伏光如此高洁,能遇到你,实在是我之幸事。只是可惜,伯灵愚钝,连累了小友。”
“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放在心上。”伏光心里也很挫败,他还是没有想到办法让孙膑好过一点,或许被封了灵力丢到这里,就是为了不让他改变结局吧。
两个人在大牢里安之若素,平平淡淡地聊着天,不一会儿庞涓带着一队人过来。
他穿着黑色朝服,满身官威,完全不是孙膑记忆中的样子了。
庞涓道,“大王下了命令,先为你二人施以膑刑和黥刑。”
他一挥手,身后跟着的差役打开牢门走了进来。
孙膑大声对庞涓道,“我一人承担便是,师兄何必为难一个孩子!伏光不过是为寻亲而来,他不是奸细,师兄放过他吧!”
差役们将孙膑制住,用布条堵住他的嘴巴,用绳索捆绑住他的四肢,固定在木板上。
与孙膑相比,伏光就老实多了。
他有点好奇,人类的刑具能否对他造成伤害。
刑罚很快完成,庞涓带着人离开,牢门重新关闭。
孙膑趴在草垛上瑟瑟发抖,满身都是冷汗,比刚才更加狼狈。
伏光倒是没什么感觉,他摸了摸膝盖,似乎确实少了一点,不过以他的体质,很快就会重新生长出来,包括脸上的纹路也是。
孙膑咬牙坚持了半晌,吐出口中带着异味的布条,虚弱喊道,“伏光……你还好吗……”
伏光躺在地上朝他眨了眨眼睛。
孙膑的视力不足以在昏暗的牢房中看到他的小动作,没有听到声音,硬撑着爬了两下,他动作很快,拖出了一条血线,来到栏杆旁边,“伏光?”
“我没事,你别乱动。”伏光惊讶地看着他,心里有些酸涩,“流血太多会死的,你不要乱动。”
“好,好。你也是。”孙膑道,“我们还活着,还没有死。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对吗?”
“我们不会死的。”伏光告诉他,“齐国的使者会来到魏国,刑期会延迟。到时候只要想办法接触到齐国的使臣,就可以得救了。”
“是吗?”孙膑笑了一声,“伏光真厉害,连这样隐秘的事情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