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伏光在他面前走过路,孙膑依旧放心不下,觉得是在硬撑。否则平日里出行,为何也要他人帮扶?
他其实不太想让伏光离开。
在牢狱中伏光的表现令人印象深刻,孙膑知道伏光年纪虽小,性情和智力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这样的人如果进了官场,假以时日绝对会出人头地,齐国不能留下他,真的太可惜了。
伏光笑了笑没有说话。
军队集合启程,孙膑被人扶着进了马车里,撩开车帘望向后方。
伏光还在置气,没过来送他。尽管临行前吩咐了下人好好照顾他,孙膑还是放心不下。
不管怎么说,都是孩子性情,偶尔闹闹脾气也说得过去。
“伯灵在看什么?”一边骑着马的田忌注意到他的动作,出声问道。
孙膑摇了摇头。
田忌道,“桂陵之战敌方将领,极有可能就是庞涓。伯灵与庞涓同出一门,想来知之甚多,可有把握战胜?”
孙膑胜券在握,神情坚定,“自然。”
“那就仰仗伯灵了。”
伏光对庞涓的死印象深刻。
孙膑减少了烧饭的土灶迷惑庞涓,导致庞涓放弃了大部队,只带着少数轻兵快速前进,进了孙膑的包围圈。
侥幸逃走后,庞涓在林中逃窜,看到一棵树白白的,就拿着火把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树皮被人削掉,上面还刻着“庞涓死于此树下”几个字,紧接着乱箭飞舞,庞涓被射死在了树下。
这种名场面不能亲眼看到挺可惜的。
在田忌家喝了半天茶,伏光觉得很无聊,叫着下人想出去转转,却被拦住了。
“您不能出去。”跟在伏光身边的仆人个子高大,往面前一杵就挡住了路,“郎主和孙大人都嘱托过,这段日子您不能乱走,要是遇到麻烦,小的们实在没有办法解决。”
“连出门都不行?”伏光狐疑道,“我不去别处,也不招惹是非,只是随意走走。”
“这……请您不要让小的为难。”
“好吧。”伏光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妥协了,回到院子里找了几本书翻看。
懒散地度过了两天,徐公上门拜访,伏光总算打起了精神。
徐公和伏光交情不深,但是家里主人不在,田忌领兵出征人尽皆知,应该不是为了田忌来的。伏光请徐公来了自己的住处。
这些天徐公有意询问伏光的信息,知道他在魏国和孙膑一起受罚。现在看到伏光在毯子上,不像时下人一般跪坐,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您怎么来了?”伏光放下手里的东西,“快请坐。”
徐公坐下来,犹豫着没有开口。
伏光问,“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确实有些事情,想与郎君私下聊一聊。”
伏光便让伺候的下人出去了。
徐公道,“废话我便不再多说,郎君快些逃吧。前方传来捷报,邹丞相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出手对付田忌孙膑二位大人。郎君在田忌府上,没有将士保护,安危无法保证。”
“我信你。”伏光道,“徐公可知,邹忌想做什么?”
“田忌乃是齐国公子,手中握有兵权,又有孙膑协助,战功赫赫……”徐公道,“我本不愿参与政事纷争,只是与郎君相处甚是愉悦,不忍看郎君被卷入其中。郎君若是信得过我,我愿安排人帮你离开齐国。”
“好。”伏光早就想走了,一口答应下来,“徐公想想办法,想让我出了这院子吧。伯灵怕我被政敌惦记,不准我离开院内。”
谁能想到,逃跑的第一个障碍竟然是自己人留下的?
“确实是个问题。”万一田忌家里也有邹忌的眼线呢?不能和家丁们坦白,只有悄悄走。徐公想了想,“今夜寅时,我让武士来接你,郎君觉得如何?”
“可以。”
伏光借口不舒服,早早就睡下了,甚至在晚上八九点左右的时候还被人叫起来喂了一碗热汤药。
伏光:“……”大可不必。
好不容易等到和徐公约定的时间,伏光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就怕被下人当真,喊来医生或者拖去茅厕,闹得动静很大。
夜里烛光昏暗,房间外面是守夜的仆人。
一声轻轻的响动打破了寂静,屋门从外面推开,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汉子脚步轻快地进来,低声道,“郎君,我来接您了。”
伏光掀开被子,坐起身来,“走吧。”
正要站起来,黑汉子大步上前蹲下身,趁伏光还没反应过来,背着他就往外走。
伏光懵了一下,“我可以自己走。”
黑汉子没讲话。
外面还有一个黑衣男人在望风,值夜的仆人应该是被打晕了,倚着们坐在地上,旁边还有一只灯笼。
两个汉子手脚麻利,几下就带他翻出院墙。如果是伏光自己来,未必有这么熟练。
一辆马车停在胡同口,两个汉子把伏光塞到车上。马车停下后,驾车的汉子撩开车帘,一阵冷风吹来,应该是离开了城区。
徐公在外面迎接他,“换洗的衣物和银钱都在马车里,某不能陪郎君一同离去了,只能叫岑连和郎君做个伴。安定下来之后,郎君记得传个消息,好叫我安心。”
古代人真朴实,徐公真朴实。伏光好感动。
“多谢徐公,我一定会的。”
告别了徐公,黑衣汉子岑连驾车继续走。
他问伏光,“郎君可有去处?”
“去楚国。”伏光道,“我兄长应该就在那边,若是能找到兄长,能省下很多麻烦。”
岑连调整方向,往楚国走,离开齐国之后才停下来,“更深露重,不好找地方落脚,郎君若是累了,先在马车里歇息吧。”
在马车里眯了一会儿,终于进了城。
中午岑连找了吃饭的地方,伏光正想下车,又被他快了一步抱下来,放在杌子上。
大兄弟你动作是不是太快了点?
伏光不喜欢骗老实人,现在想说实话都没有机会。
算了,反正很快就要走了,那就先维持住人设,等找到东君祭祀的地方再谈其他吧。
如果能解开法力,回到原来的世界,什么问题都不算问题,用不着解答就被他们脑补过去了。
伏光很相信自己厚厚的人设滤镜。
一路上岑连服侍的很周到,到达楚国后,伏光先打听了一下东皇太一的神殿。
太一在楚国很受欢迎,随便找个人就问出来了。
伏光对岑连说,“就去这里。”
岑连疑惑道,“郎君的兄长,在东皇殿?”
“应该是的。对了,这里什么时候祭祀太一?先前只是听说楚国的祭祀盛典,还从来没有见过。”
“最大的祭典在春天。”
“唔,可能看不到了。”
岑连以为他要和兄长离开,前往别的国家,安慰道,“明年再来看也是一样的。”
伏光笑了笑,没说话。
东皇殿里很冷清,被岑连背到殿里,伏光便感受到了熟悉的灵力波动。
这个世界没有曜君伏光,但他确实是金乌,即便帝俊太一不记得他,身上流淌的血,拥有的太阳真火也是同出一脉。
“兄弟”对妖神而言,不仅仅是共同生活的人,也是命运相系,不可分离的一部分。
岑连感觉到了伏光的异常,小心地把他放到蒲团上,“郎君?”
“我没事,就是有点太高兴了。”
“可是殿中并无其他人,您要找的兄长,当真在此处?”
伏光没有回答,“劳烦你买两柱香来,我想拜会东皇陛下。”
岑连没什么文化,但是觉得“拜会”两个字听起来很别扭。
他没把小小的违和感放在心上,找人买了香火,点燃后递给伏光,看着他跪在蒲团上朝正前方的神像拜了两拜。岑连主动接过香,插到香炉上面,转身仿佛看到一路护送的小郎君,眼角似乎又泪水闪过,被他动作迅速地擦掉了。
“郎君?”
“嗯。”伏光闷闷地应了一声,“楚国人只祭祀东皇,不祭祀妖皇吗?”
岑连道,“虽同是金乌化身,妖皇却是妖族之主……而且既然有了东皇在,祭祀妖皇似乎没什么必要。”
伏光点了点头。
岑连觉得小郎君来到神殿中态度就很反常,不禁觉得奇怪,“郎君怎么了?”
“我想兄长了。”伏光道。
倒不是想念原来世界的帝俊和太一,而是一想到这个世界的他们,吃了这么多苦头,伏光心里就很不好受。
尤其是现在,他虽跪在太一面前,太一神像终究是个神像,背后接受人类信仰供奉的神灵早已死去,再也不会给出回应了。
岑连不知该说什么好,静静陪在他身边。
过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有其他人过来,岑连心想,小郎君的兄长大约不会来了。
他一个腿上有伤的年轻人,回不了齐国,该怎么在乱世中生存呢?
岑连体贴地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外面突然狂风大作,乌云遮蔽了太阳,像是要下雨了。
伏光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天空,对岑连说,“咱们的马还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