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吃完东西的狼王很傲气:“是啊,怎么。”
唐乏初叹了口气:“算了,我去睡觉了。”
莫咽跟在他屁股后面走。
唐乏初说:“你离我远点,我今天要自己睡。”
莫咽也是硬气:“一起睡。”
唐乏初张口就来:“滚,每天腻腻歪歪,一身狼骚味,恶心。”
莫咽:“……”
莫咽抬起爪子给他小腿挠了一口:“嫌弃我?”
它以为他因为刚刚那事儿不痛快,就很不以为然道:“这鹿又不是它们抓的,全程就跟傻子一样在边上看着,心情好给两口,心情不好就让它们滚,有错吗?”
“没错,”唐乏初答得也痛快,他进了帐篷,“没毛病。”
莫咽挤了进去,舒舒服服趴下来,枕着他说:“乖,睡觉。”
唐乏初把它推开了,皱眉道:“你把血舔干净了,每天又骚又腥的。”
莫咽不,它觉得这是种荣耀。
唐乏初把它抱起来就往外摔,莫咽炸毛了,嗷嗷叫着压倒他,气急败坏道:“我真是把你给惯坏了!”
唐乏初倒不是不接受丛林法则,他晓得狼群有尊卑,他作为人类虽然觉得不忍,但在人类社会也是有这样的规定的,只不过在动物身上体现得尤为残忍——毕竟和生死有关。他需要点时间消化,所以这时候有些别扭。
但他觉得挺没劲的,就把莫咽推到一旁,闷声说:“行了,睡觉。”
莫咽见他不闹了,就化成人去搂他。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莫咽嘟囔着说:“我以前也经历过。”
唐乏初的一点睡意都被他这句磨灭了,他问:“嗯?”
莫咽刚进狼林那会儿,算是外来者,它尚未发育完全,在狼群中是瘦小的。
那时候进化狼群的老大是田园,莫咽回忆起田园,本来平淡叙述的口气突然变了,颇有些冬日夏云的意思。那种傲慢不屑的小心思其实很难察觉,但唐乏初实在太过于了解它,一听就有了眉目。在它的描述里,田园彼时虽然强大,但两个人之前有过过节,似乎处的不是很来,主要是不见首尾的老狼王白狼疏通了关系,不知怎么的,对方似乎慧眼识珠,偏偏要给莫咽留个位置。进化狼群的老狼王是个特殊的存在,它是狼群的总照应,是发起者,虽然目前不在权位上,但大家都敬它。
有了归属的狼群只是生存的第一步。
它有意要锻炼自己,但是长期被人类圈养,它的眼界被限制住了。直到那时它才发现自己和野生狼的区别有多大,它甚至对它们的嘲讽和不屑感同身受。所幸的是,它尚且有斗志,次次跟随那些高等狼共同捕猎。它有天资,狩猎有自己的办法,狼群的高手狩猎,它回回都是要看着的。
这些描述莫咽说的轻巧,唐乏初却是难过的。
他眼里的画面便是那个小狼,他的小狼,瘦的皮包骨头,身上到处都是伤疤,脸上也脏兮兮的,没有狼搭理它,它还要被狼群消遣欺负,夜里瑟瑟躲在角落里舔着身上的血口子。莫咽对自己受过的苦轻描淡写,唐乏初却无法做到置之不理。莫咽说冬天的风像是健壮凶狠的狼张开血盘大口,撕咬着它的身体。它有时候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死了,在寒夜里被狼群分尸。
它的地位一直不高,即使它后来主动出击,捕猎成功,狼群也从未对它的努力和牺牲给予理睬。梨花奶奶是唯一对它和蔼可亲的老狼,它安慰它,这是大家对低阶狼的惯性思维,但不会永远都这样。莫咽意识到自己需要突破,需要有一次大的进展。它不是没有过愤怒,当它辛辛苦苦猎到一头鹿,看着田园一口叼走内脏,高阶狼一个个扑上去时,它饿得两眼昏花,牙齿都在打颤。它试图绕着路从侧面凑去,却被两个高阶狼扑倒凶了一脸唾沫。
学会情绪管理,尤其是在濒临极限的时候,这实在太重要了。
情况有所逆转,是在冬季。
那时候狼群已经走投无路了,莫咽和晚秋合力猎捕了一头迷失鹿群的小鹿。
知道这次,狼群才对莫咽刮目相看,田园吞下内脏后,无言地看着莫咽。莫咽昂首挺胸走过来,撕咬了一大块鹿肉,在狼群饥冻交切的注视下,又饮了一口新鲜热乎的鹿血。
自此,它才慢慢进阶,最终在田园失踪后登上了卧牛石,打赢了所有挑战者。
说到这里,唐乏初终于忍不住问:“你这么讨厌那个田园吗?”
莫咽愣了一秒,反问他:“你不讨厌他吗?”
唐乏初后知后觉,下意识摸了摸脖颈:“噢……这个啊,我已经忘了。”
“我忘不掉。”
天为幕,地为席,莫咽卧在天地间,阴郁如晦暗的河。
它没法忘掉,那远远不止是噩梦那么简单。
就是现在,它都忘不了,田园的手紧紧扼在唐乏初脖子上,唐乏初大张着嘴,目光涣散,身体开始一抖一抖的,双臂僵硬地垂落,机械地晃动着。
“我永远也忘不了,你不懂那种害怕。”
唐乏初默默无言,他向来不喜欢别人说绝对的话,只是这次他没有反驳的欲望。
是啊,真希望我永远都不会懂。
第71章 村里村外(1)
要过冬了,李小妹早早穿上了棉袄,她窝在自家门院前坐着摘菜。
隔壁大婶答应帮她看地,同时不忘数落她的好邻居阿初哥:“唐乏初也是个心大的哩!把家里地给你个女娃娃看着,你还要照顾你爷爷,都是什么事儿啊!”
李小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对事物的懵懂程度已经日益稀薄,偶尔镇里的小少爷会来看她,但是他们之间总像是有了隔阂,最近已经完全不联系了。
阿初哥走时嘱咐她的那句话更像是说闹的,他好像浑然不在意自己的地会怎么样,李小妹有道理相信,即使她完全照看不好那块地,甚至庄稼全烂在地里,唐乏初也不会说什么。这些让她有些恐慌,唐乏初似乎对村里的存在依赖性越来越弱了。
他好像不再眷恋这里。
他还会回来吗?他去哪里了呢?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村长和书记来看过她爷爷,这之后,村长拉着她语重心长道:“风栓儿啊,你爷爷的事儿大家都会多帮忙的,你个女娃娃,自己哪里应付的来。”
“没事,俺还有俺哥。”
“你哥。”村长挑挑眉毛,继续道,“哦,你哥走亲戚去了?”
李小妹转着眼珠,她不擅长撒谎,以前撒谎成功都是因为旁边有她可以依赖的人,而此时四下只有村长,她只能怯怯地把眼睛垂下来:“嗯。”
她哪里应付得来老奸巨猾的村长。
村长笑呵呵的,还拍了拍她的肩膀:“想你哥啦?”
李小妹下意识噘着嘴:“嗯,想。”
村长和她唠了很多唐乏初的事儿,从他小时候说到他长大,又聊李小妹和唐乏初的缘分,李小妹一开始还有所防备,后面越听越难过,几乎要垂下泪来。
她以为对方真心诚意,却不知这是一只有耐心的狼。
村长叹息着跟她说:“你们并非亲生兄妹,却有这样的手足情,真是让人感动。”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只可惜了,他现在流离在外,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总是走的匆匆忙忙,我们和他也不是亲近的,他又当自己是男子汉,不肯轻易跟别人倾诉烦恼,也就和你说个体己话,我们是什么忙也帮不上呀……”
直到走前,村长都摇晃着脑袋不停感叹:“真是难为他一个小伙子,我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唉!”
李小妹陷入回忆,目光飘忽,模模糊糊中似乎看到了唐乏初的身影。
她眨眨眼睛,木讷地揉着眉目:“俺也真是,随了阿爷老眼昏花吗?”
然而那人向她大步走来,喊着:“阿妹!阿妹!”
李小妹浑身一震,迟疑道:“阿初哥……”
唐乏初大笑着把她抱起来,就颠了颠儿:“这多久没见你就沉啦!女孩子可不兴长太壮。”
李小妹“啊”“啊”叫着往下跳,不可思议地跺着脚:“阿初哥?阿初哥!你回来啦!”
唐乏初一口气没上来,捏着嗓子风尘仆仆道:“里屋走,里屋走,喝口水。”
他们推开门,唐乏初以为会迎面扑来尘土,却不料干净得很,甚至水壶里都有水,他晃了晃,惊诧道:“我走前没倒?”
完了完了,他提着壶:“肯定臭了!”
“阿初哥!”李小妹甜甜笑着制止他,“这是俺今天晌午刚倒的,你喝呀!”
“是吗?”唐乏初眼睛一亮,摸了下她的头,“小丫头自己屋不呆来我屋干嘛?臭德行!”
见他找来碗盛水,李小妹搬了个小板凳坐下来看着他:“俺每天都来呢!这板凳都直接坐,俺经常给你擦呢,就想着你回来看见干净的,心里舒畅。”
“是吗……”唐乏初沉吟着笑道,他转过身去,不知想到什么,笑意漫漫淡去。
李小妹浑然不知,兴奋地凝视着他问来问去:“阿初哥,你去哪里啦?你这些天过得好吗?开心吗?你有没有想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