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为什么要开启这个死亡话题?
“你自己说过的,”他吸了吸鼻子,根据他从某封信上文章段落的记忆,一字一句清楚地诵道,“‘琼安小姐,您是五百年才能遇到一支的蓝色妖姬’。”
卡尼亚斯的目光越发幽深。
他俯下身去,凑近了少年绯红的脸庞,两人的睫毛几乎触在了一块儿。
青年的诘问带着嘲弄的凉意,轻如徘徊于城堡的鬼魅。
“殿下对我的情史这么清楚?”
快要原地蒸发的熊在他的攻势下老实交代。
“你、你把情书夹在借我的资料里了……”希德说到后面,音量小得几乎只剩下气声。他祈祷卡尼亚斯没有察觉到,可是青年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您都看了一遍?”
是好几遍,而且他全部背下来了。
希德在心底纠正,但他没敢这么告诉青年。
“能怪我吗?”他小声嘀咕,“如果我写了一封情书,扔在花园里,你打理花园的时候凑巧看到了,奥尔德,你不会捡起来看吗?”
说完,他盯住青年的眼睛,带着一丢丢小期盼。
卡尼亚斯:“……”
他不光会捡起来看。
等他看完了,他会直接提刀去找那个敢把圣子勾引走的小屁孩。
第28章
希德成功地从圣骑士的表情上捕获到一丝愠怒,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但卡尼亚斯却不怎么开心。
导致此后的每一天,这位不知为何冷了脸的帝国学院高年级生都在向隔壁的骑士与法师放低气压,搞得小情侣都不能正常地搂搂抱抱。
没有多余的人做妖,又有假·战士·真·保姆·伊萨克全力开路,又是一周过去,一行人顺利地返回了帝都。
几人在城门口交了身份牌,一跨进萨尔帝都,佩里便揪住还在和伊萨克探讨家乡美人的特纳向众人告辞,马不停蹄地回去整理手头上的猛料。
昔日的裙下大臣、少女之友卡尼亚斯·奥尔德,摇身一变,竟成为了圣子大人身边最强大的圣骑士!
还只手斩杀了一头魔物!
有这篇报道在手,下周一的报社之星非她莫属!
希德身上还有旧伤,和卡尼亚斯与伊萨克道别,一同去了圣院。
几天前卡尼亚斯已托返程的牧师事先向圣院预约行程,霍华德已经在祈祷之间等待他。
“铂金之座会记住您的功绩。在未来圣骑士长候选人的名单上,会留下您的姓名。”老人用鹅翎笔在羊皮卷上写了几行字,将信一折,吩咐身后的从者,“通知帝国学院的校长,既然出了这种事,无论如何,这次圣院必将派驻护卫保护圣子大人——”
卡尼亚斯眸光一动,平静地打断他:“牧师先生,我是圣骑士。”
“对,阁下是位可靠的骑士。”
“我在帝国学院就读,并且和圣子大人是室友关系,”青年不紧不慢地说:“我以为,一名圣骑士就足够了。”
老者拿纸打了一下桌面,声音不大,正要推门而出的侍从却仍旧吓得差点撞到墙上。
霍华德牧师一般不发脾气,作为十大主教之下最有资历的牧师,很少有人敢顶撞他。
“请您不要以为,侥幸从一帮强盗手里救下了圣子,就可以让铂金之座变成您的一言堂。”
“我并无此意,”卡尼亚斯脸不红心不跳,平心静气地撒谎,“圣子大人喜欢安静。派驻更多人马,人多眼杂,不如近水楼台先得月。”
霍华德镜片一闪。
老人记忆很好,他想起此前见到青年时,这个年轻人似乎很珍视地圣子写给自己的信。
即使被他拒绝了请求,但青年并没有露出丝毫不满。
“您的话有些道理。”霍华德牧师的神色缓和下来,“但阁下的实力——我未经目睹,无法判别您是否足以保护圣子大人。”
“您可以眼见为实。”
霍华德点头,对侍者吩咐道:“去请诺斯圣骑士过来。还有,将这件事一同禀报陛下。”
卡尼亚斯半垂眼眸,嘴角弯着似有若无的弧度。
小圣子告诉过他,霍华德是圣院里的清流派。
但老人对教皇不抱有过多的期许,是圣院信徒发生冲突时,罕见地能听进意见,采取折中办法处理问题的怪胎。
据圣院教义所言,神池是普鲁维尔向人间布施的圣水,因富含光元素与其他魔素而呈现不透明的乳白色外观。唯有历届圣子与其许可的人物才能在此处接受洗礼。
希德屏退了圣院侍女,在水里独自泡了一会儿。元素小精灵用木勺舀起水来,浇灌在他解散的长发上。魔素开始修复希德强行苏醒时在身体深处的脉络留下的损伤。
热池上被蒸腾出一片水汽,元素从池面盘旋着十六根撑起檐口的陶立科石柱浮上半空。在弥漫的雾色里,拱顶上神只赐福图腾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忽而,元素小精灵似乎被什么吓到,耳朵一竖,抱着木勺乱窜着飞远。
通往池水的金阶有上百层,从高处传来了脚步的回声。
有一点很淡的血腥味,但希德还是闻到了。
希德靠在池边,青年的靴子已经落到最后一节金阶上。当圣子转过身时,与圣骑士相距仅不到五十公分。
他们离得很近,卡尼亚斯只要伸一下手,就能把希德捞上来。
希德用手臂拨开水,慢慢膝行过去,抬起脑袋,仰望黑发血眸的青年。
从这个角度看,他的圣骑士显得异常高大。
卡尼亚斯半跪下来,凝视着池中的少年。
柔润的银白发束从他脑后蔓延到跟前的水面上,细腻得宛若绸缎。
圣子鼻尖白腻,眼眸里缀着星辰,好似满月之夜浮上海面第一次眺望人间的海妖。
“你也可以下来。”希德说,“神池的水对你的症状有抑制的作用。”
神水的光明元素未经过牧师的凝练,自然而柔和,纵使是不死族与黑暗生物不慎接触,也不会受到损害。
卡尼亚斯看着他,没有多说话,把手伸向领扣。
希德以闪电的速度转回头,只在水面上露出半个脑袋。
他在水下吐了口气,一串泡泡从池水里冒出来。
卡尼亚斯的动作过于不假思索,让他有点诧异。
衣服是说脱就脱的吗?
圣子在脑海里幻想了一下没有衣服的卡尼亚斯。
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笼罩了熊的脑海。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离他的室友远一点。
少年一手撑地,从池水里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神池的水并不深,只有他们公寓的木几那么高。希德一站起来,脊背暴露在雾色氤氲的空气之中。
卡尼亚斯眸色一深。
喝了大半年的牛奶,圣子终于不负众望勉强长高了一些。修长的脊背宛若玉石出水,瘦而晶莹。
乳白色的池水顺着柔美的银发与曼妙的脊线恋恋不舍地下滑,卡尼亚斯的视线顺着液滴的轨迹,落到少年的圣涡上。
如果他有颜料与笔的话,应该能绘出一幅很不错的水彩画。
他还没欣赏多久,突然发现小圣子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水花。
池底的银砖滑得像镜子,希德还没太熟悉双腿的使用,刚走了几步就重心失稳。
卡尼亚斯忍不住笑出声,从一旁的木架金钩上取下了浴巾,走下水池,将湿淋淋的圣子从池底捞起来,把他裹进浴巾里。
少年光洁若象牙玉的躯体被纱绸遮盖,水滴从冰雪捏成的浑圆脚踝落回神池里。
池面上,一圈圈涟漪在落地窗外的阳光下反射出万千细碎的金色荧光。泉水的清响扩散到圣池之外。
希德窝在卡尼亚斯怀里呛了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地瞄了他一眼,见青年将颈间的金画框扣解开了,露出一截锁骨。
好巧不巧,他的一小簇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青年的领口钻了进去。
熊捻住那簇银发,悄悄把它们扯出来,然后若无其事地将脑袋偏开。
“我很快就能好。”希德小声说,“你说过要教我骑马的,奥尔德。”
卡尼亚斯早就注意到少年的小动作,低头瞥见他耳根上的粉晕,轻笑:“慢慢来。多久我都等得及。”
可也许是他等不及了。希德心道。
他都不知道哪天醒过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躺在黑暗神殿里,面前是他父主的血盆大口。
但他还想和卡尼亚斯一起骑马,一起看后花园的风信子开花,还有……
今年维拉小姐花房里最娇艳的花都已经谢了。等到明年,他一定要给他的骑士亲手送一支玫瑰。
侍女们早就等在神池隔间。见到卡尼亚斯抱着圣子走过来,立刻取来洗净的浴巾、圣袍、香脂与饰物,替少年将头发擦干净。
希德坐在长椅上,看到候在门口的圣骑士湿透了衣服,与侍女耳语几句。侍女会意,小步跑过去,对卡尼亚斯说:“也请圣骑士大人去换一套衣物。”
青年闻言抬头,见裹在浴巾里的少年远远地看着他,目光闪烁。
害羞了……?
他起身离开了隔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