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着束胸礼裙与蟒皮披风,将衣裙抖开时带着暗纹的流光。这是占星术士的常见着装。
圣子抬了抬下巴:“我听过您的名字。”
“老身是想问一问大人——”单刀直入的女占星师盯着圣子,眼神仿佛凌厉的鹰隼,“普鲁维尔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近日神殿的能量波动如此异常?”
希德眼瞳一缩。
他维持呼吸的平缓节奏,以免旁人瞧出异常。
“无事发生。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嗤——
他听到一阵极其轻佻的笑声,转过头。一位在野将军坐在对面,笑得乐不可支。
“切尔特家的臭小孩真是耍官威上头。把你朝天的脸放下来,老实说真话。我闻够你身上的牛奶味儿了!”
这位将军与切尔特一向不怎么对付。
但多亏他的直言,希德已经从慌乱里平静下来。
希德不知道占星术士们已经将真相探寻到哪一步,但假若她们掌握了普鲁维尔死去的消息,绝不可能坐在这里,耐着性子等他一个答复。
他闭了闭眼睛,想象自己是只没有感情的刺猬:“若您以这样的态度指摘我,请恕圣院无可奉告。”
“你——”
“请冷静,布莱克将军。”
众人注意力的聚焦转向了出声者,那里是坐在长桌尽头的帝国学院校长。
银发金眸的少年睁开满含倨傲的眼。他面对布莱克的怒视,只是掸了一下落在肩上的紫藤花。
嚣张,不屑。
圣子来到这里,是代表圣院的颜面。
而圣院,通常懒得和凡人废话。
校长示意辛西娅落座,然后拄着一根朴素的法杖站起来。他来到少年身边,往下摸索着法杖,慢慢躬下身来。
“你做的很好,孩子。我知道你为人类帝国做了许多好事。”老人叹息着,“尊敬的光明圣子,请相信我们对于普鲁维尔的忠诚。这儿并不是充满叛徒的圣院。能坐在这里的人,曾经都为人类帝国浴血奋战。”
希德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目光所及者,无一不是当初萨尔建国时的功勋大臣。
更重要的是,没有一人的姓氏在黑暗公会的名单上。
但为人类帝国浴血奋战?
希德的视线悄悄扫过众人的脸庞。
或许曾是这样。切尔特公爵虽然讨厌,不过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准确。
成年人的世界只有利益。
他不相信。
冰髯雪鬓的老人喘了几声,似乎站在这儿与圣子说话就白白耗了他的力气。
他继续道:“大人,如果您不肯说话。那么换我问您一些问题,若我说对了,您就点一点头?”
希德没吭声。校长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收拢。
“一个月前的祷告日,您看到神殿里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异样,父主或许是外出了,或许是生病了,总之,他留在神殿里的精神波纹淡褪下去。您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您——”说到这里时,这位老奸巨猾的长者停顿了一小下。
光明圣子只是漫不经心地望向远处,似乎没听见他说话。
装腔作势对于在公爵家生活十七年的希德来说,实在太轻车熟路了。他不懂得如何应对老狐狸的刁难,但他很会如何傲慢地不搭理别人。
“——所以,您为了不使有心人发现,复刻了普鲁维尔的精神波纹,并在光明神殿重新填满了魔法元素,以伪造成普鲁维尔仍在神殿的假象。我猜的对吗,大人?”
希德没有回答,他的眼神扫过长桌,收拢下颌,轻轻颔首。
在座者皆是在魔法界与政坛饱经风霜的大人物,面上处变不惊,心底却涌过惊涛骇浪。
根据历史星象的回馈,普鲁维尔已经近万年未曾离开神殿。
他上哪里去了?!
希德心里很清楚,多方势力在窥视着光明神殿。除了人类,还有其他族群。
在光明神死去的日子里,是他一直在往神殿里填补巨量的光明气息的魔力,以维持普鲁维尔还活在神殿的样子。但他昏迷的三天里,由于圣子缺席晨祷仪式,这些能量从神殿往外消散了一部分。
于是,魔法塔中了望天空的贤者们捕捉到了异常。
这代表着,或许其他种族,矮人、精灵、巨龙以及半兽人与亡灵等等,也发现了这一点。
布莱克:“普鲁维尔去哪了?”
“他不在了。其他的,我不知道。”
布莱克未收声,继续诘问:“既然如此,不妨为我们演示一下——您如何伪造了普鲁维尔的气息。”
校长皱眉,他沉声打断:“布莱克将军,您的对立意识未免过了头。圣子大人精神才刚刚恢复。”
布莱克往椅子上一摊,将双腿交叠,哂道:“假如这小鬼真能做到,示范一下,自然也像喝早餐奶一样轻松!”
他并不相信学院校长作出的解释。
以人类之躯伪装神的痕迹,这也太狂妄荒谬了一点。
希德拦下了替自己说话的校长:“无妨。”
他闭上眼睛。
然后,像跪坐在光明神殿的荆棘笼里时的那样,圣子举起了手指。他没有吟诵咒文,无数光元素在他指尖凝结,势如破竹地冲上长桌正上方数十丈之高的火焰龙灯。
厚重繁复的魔纹如金波般包裹住吊灯的水晶外表,向外围扩张,一并封住墙壁与长窗,在空阔的议堂半空飘下飞絮状的光屑,颤烁得仿佛宇宙群星无声坠落。
对多数人而言,这并非过于壮美的场景。可众人感受到夹杂着巨大威压的微风迎面吹来,那气息圣洁而高尚,引人不由自主地跪地,向那明若朝霞的光朝圣而去。
春风化雨,恍如神迹再临。
布莱克冷冷看着,嘴边残存着一丝僵硬的讽笑,却不再发言。首席占星师捧出水晶球,向校长点头,眼神有些激动。
此刻校长的心情,不是惊艳,而是凝重。
要知道,被赞美为最伟大的光明圣子德海,在他巅峰时期的教皇时代,也仅能制造出这样的景象。
可切尔特家的小公子还没成年……圣院的那帮老头子,究竟对这个孩子做了什么?
许久,希德散去了指尖的元素,恢复光明圣子优雅淡漠的姿态。
“我能先走了吗?”他的声音里有些虚弱。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圣子大人,”一位希德叫不上名字的军队士官长说,“您知道山岭下的位面封印是谁打开的吗?”
圣子目光滑向他:“这种事应该交给调查部队。”
男子行了一个军礼,低下头,不露声色:“您说得对,大人。”
帝国学院的校长为希德打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希德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得足够好。布莱克只是反应最激烈的一个照面,更厉害的角色都还在充当隐形人。
他认出一位坐在角落里的老妪,她是魔法塔里最年长的人物,并在宫廷里供职,为皇族指点奥术,由于强大的法力与慈祥的性格被称为仙女教母,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被怀疑了。
或者说,切尔特被怀疑了。
他忧心忡忡地望着夜空。
然后打了个喷嚏。
……
卡尼亚斯上完夜课,回到公寓时,看到圣子大人正倚在那张红松木的长沙发上,魔法壁炉的火光照耀他白腻的鼻尖。
走近了看,少年只穿着松松散散的睡袍,脸上还浮着一层桃子似的粉。
希德半眯着眼,他感觉脸颊烫烫的,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轻轻呼唤他,喊得他都觉得烦了。
小圣子不满地睁开眼,往跟前瞪过去。
有点儿困。
越来越困。
好困。
希德迷迷糊糊地瞧着那人影。
他盯了那影子许久,仿佛发现了一个惊人的小秘密。
他很小声地问:“奥尔德,你会分身术吗?”
第12章
圣子发烧了。
卡尼亚斯试了试希德额上的温度,得出结论来。
在蒂亚戈山岭淋雨的时候,希德就开始感冒了。
净化亡灵的吟唱是大规模光明咒术,耗光了他所有的精力,醒过来还要面对切尔特家族与帝都学院校长的诘问,巨大的压力直接让这个不堪重负的小孩子病倒了。
卡尼亚斯身边没有常备药,这时候学院里卖药水的店铺大抵也已闭门谢客。
他记起今天植物系主任负责值夜,她那里应该会有备用的退烧药水。
卡尼亚斯从衣帽架取了斗篷和帽子,提了盏油灯,落好锁才出门。
维拉的花房离公寓不远。步行仅五分钟,他就望见了植物花房二楼上的光亮。
卡尼亚斯假期务工时,维拉给了他密码之图。他打开锁链,走进花房,维拉听到动静,就沿着木楼梯下来,看到黑发青年的身影,脸色一变。
没等这位植物系主任发出逐客令,卡尼亚斯抢先说:“大人高烧不下,希望您去看看他。”
“……我取些药来。”
维拉折身回到楼上。卡尼亚斯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便看见她急匆匆地走下了楼,手上多了一枚芥子空间之戒,还有一个用灰布遮住的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