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巴兰停下脚步。
“你的奥菲利亚,你的阿芙洛狄忒,你的阿尔忒弥斯。”
蒂娜拢了拢鬓发,甜蜜的红唇浮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一双黑眸斜睨着巴兰道。
巴兰皱眉道:“不要总是用女性形容他。”
“所以我一说起她们,你就想起他了是吗?”
巴兰懒得回答蒂娜毫无疑义的质问,只是道:“死心吧,不管你多有钱,多高贵,多美貌,他都不会当你的‘情人’的。”
“为什么?看上他了?”
蒂娜侧着脸,抬眸看巴兰。
巴兰还不至于蠢到把米诺的事拿出来说,他的手搭在门把手上,闻言只是道:
“和你无关。”
他拧开门把手。
蒂娜在他身后道:
“他们都在看他,但你看得和他们都不一样。你看他看得太多了,看得都不像你自己了。”
“那是因为我对他的了解比你们多。”
“是的,我们只是用眼睛在看他……”蒂娜微微一笑,而西西莉亚困惑地看着他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蒂娜轻声道,声音像是在诱惑,“……如果你靠他太近,总有一天你会伤心的,巴兰。”
*
这时窗外的钟楼传来一段音乐声,伴着三声铜钟敲响的声音。
室内的血族闻声都坐回了位置上,便是邻座间的交谈也止住了。苏试已经有些困倦了,见状停下了挖酸奶雪糕的小银勺。
不一会儿,管家弗里曼来到下午茶室。同时带来了一堆古红、黑、金色为主的装帧精美的书籍。
他一本一本地将书放在一边的柜子上,一边放一边念道:
“拜伦?”
一个血族用小勺子敲了一下水晶杯。
“好的,拜伦一位。”
管家轻快地抬了抬眉毛,将一本封面有藤叶金属雕饰的皮革书放下,这本大部头的书远看像一个小皮盒子,阅读这本书还必须先用钥匙打开才行……
“叶芝?”
这次是一本封面覆盖着彩绣画的金红色书籍,又有两位血族敲了手边的杯子。
“叶芝两位。”
管家放下书籍,又报了几个诗人的名字,都没人响应,那些书便给搁在男仆端着的盘子上。蒂娜凑到苏试耳边,为他讲解接下来的游戏以及规则——
血族惯常玩的诗酒会,大家一起轮流一句一句地念同一首诗,念最后一句的罚酒一杯。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种玩法。
“……波德莱尔?”
那边管家又在唱诗人名了,这次的书籍封面织缀满黑色的羽毛,看起来就像是裁剪下的一片方形的鸟翼一般。
这次是巴兰敲了下杯子。
便有血族对巴兰道:“你不是不喜欢波德莱尔吗?”
巴兰道:“有的时候喜欢,现在就挺喜欢的。”
等管家将书名念完,便有男仆端着威士忌进来。
游戏首先从巴兰开始。
便听巴兰念诗:
“像黄眼睛的天使,
我回到你的床上,
在夜的暗影中,
无声无息地溜到你身旁。”
他将诗集向后递出,男仆接过诗集转交给苏试,苏试顺着绸带书签重新打开,接着念道:
“我将给你以,我的棕发美人,
冷如明月的亲吻,
给你以,盘在洞穴里的
蛇那样的爱抚。”
他的声音里有月光的味道,最后两个字溢出气音,仿佛是交叠蠕动的蛇身搅动了空气。
苏试正准备将手中的诗集转给蒂娜,就听对面有一个血族略微挺直脊背道:
“不好意思,能不能再念一遍?”
苏试没多想,又念了一遍。
其他血族都静静地聆听着,仿佛在等待着一根羽毛飘落在地上时发出的脆响。一句诗念完了,一室都是寂静。
诗是短的,寂静是长的。
空气里有一种回味的宁静。
起先开口的血族,再次勇敢地道:“抱歉,请再念一遍。”
苏试有些困惑地抬眼看了对方一眼,开始感觉不对了。他犹豫了一下,又重新念了一遍。
那血族道:“我听不清楚……”
巴兰开口打断道:
“闭嘴,下一个。”
波德莱尔的《鬼魂》很短,很快就有一个血族被罚喝了一杯威士忌。
接着又念了《诗抄》里的两首诗,最后一句都是苏试的。威士忌倒在小杯里,苏试也不觉得有什么,都喝了。不想这酒后劲还挺大,他本来就犯困,酒劲一上来就有点迷糊了。
接下来便全是巴兰在那里喝酒。
无论是谁拿到诗集,挑选哪一首诗念,总会轮到同一个人念最后一句——他们早就数好了位置,有意为之。而巴兰似乎也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当初背诗的时候,和老师互相刁难的巴兰,可是被要求连每一个标点符号都要背出来的。
便有血族打趣道:“巴兰今天真不走运……以前还从来没有罚过酒呢,看来今天幸运女神光临了别人。”其实以前只要巴兰不喜欢,大家都会主动避开他,但又不冷落他。
可惜兄弟姐妹的助攻并没有用,被照顾的那个完全没感觉到,对于委婉的暗示也无知无觉,也跟着大家一起转脸看巴兰,撑着脸,睁着因为酒醉而烟蒙蒙的眼,微笑起来。
巴兰看着他勾了勾唇,再次连读完最后两句,又喝了一杯威士忌。
第二十七章 :醉了的人
后来他们没有给他挑最后一句, 而是最动人的那一句。
人类的情感添入诗歌十分迷人, 那和血族纯音律的仿佛严格按照着虚构的乐谱演奏出来的声音不同,是一种变幻的波动的声音,有时低, 有时高, 有时喑哑, 有时悠长,随心所欲, 却总是动人。
后来, 苏试就醉了。
他们都看出来他已经醉了。
尽管他自己不太清楚这一点。
他捧着诗集一动不动, 好像他突然搞不清楚文字是怎样运作的。
诗歌在他眼里变成了这样:
静。在。我。将。平。那。里。些。得,
因。为。静。平。时。徐。地。徐。滴。下。的,来。
滴。下。来。清。从。幕。晨。之。里,
到。那。蟀。歌。有。的。地。蟋。唱。方;[1]
他搓了下眼睛,但是文字并没有因此排列整齐。
他试着念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无辜地道:
“印错了。”
他们很宽容地再给他一本诗集。
他看了很久,久到忘记了自己本来要干什么。于是就把书本放到茶几上, 怀疑自己坐了太久, 准备站起来活动一下。
但是这个地方让他感到陌生, 使他想起自己来到这里是有原因的。
他遮住了眼睛——
让我想想, 我到这儿来是干什么呢?干……
巴兰?
对, 巴兰。
我要得到他。
因为……
因为我还想吃他家的小饼干。
他放下了手, 扫视室内。
他们看着他, 像看一座活过来的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每一个血族都看起来一模一样, 漆黑的发,漆黑的眼睛,苍白而精美的面孔,穿着即使是单一的色调也透出华美感的礼服。
苏试向着最近的那一个走去。
那是一张很不自然的脸,高挺的鼻梁和瘦削的面颊有一种冷酷的味道,但嘴唇却比花瓣还要甜蜜。
他摸了摸他的脸,笑起来:
“凉凉的。”
他以为他们是雕像。
巴兰看起来很紧张,僵硬得像木头。
他们就在内心嘲笑巴兰。
但是当他走过来,走到他们面前,他们发现,换成谁都会紧张的。
在醉酒的熏热中,在初夏的微暖中,抚摸贵族光滑、凉爽、干净的脸,确实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手感很好,摸人使他快乐。
他把在座的血族一个个都摸了个遍。
苏试掀开了铁艺的“几何植物帘”,来到下午茶室的另一边。那里四边对称摆放着许多植物架,上面缠覆着凌霄花,或摆放着许多错落又具备规律的水滴型玻璃花瓶,或者是像圆形蛋糕盒一般的玻璃盅,里面铺着苔藓做的草坪或小青石,种着像灌木的蕨类植物,放入迷你石头雕琢堆砌成的古朴的塔楼,看上去就像一个个微观的小山坡、小森林……这一切乍看下已叫人眼前一亮,而那散落着各种被园艺师精雕细琢后的如艺术品般的迷你植物景观瓶,更是挖空心思,非要你为它驻足不可。这一切都足够美丽,却好像只是为了衬托他的存在,景观花瓶在他四周摆放,更叫他如梦一般。
他站在置物架前,久久地凝视着那个玻璃盅,然后揭开盖子用手指头戳了一下苔藓草坪,确认了这是真的植物。
他旋着身走开时踉跄了一下,便有三四个血族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他又站稳了。
像抚摸大型犬般抚过身侧的一架凌霄花,推开玻璃门,走上阔大的露台,淡黄色的蔷薇正像厚厚的毯子覆满围栏。
他不客气地靠上去,腰肢陷花里,压扁了好些黄木香。那些花的花瓣透亮如冰雪琥珀,如今找到了比凋零更好的归宿。其他的花朵也要将它们艳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