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美,他从月光中来,似乎将要融化在月光中……
苏试就这样枕在水波上,于妙曼的水波中,直视“道夹叶林”的天宇,破碎的月亮追逐着他,微风吹拂,密叶与枝条翕动起来,倏倏刷刷,好像什么喃喃细语。小巧的树叶洒落,像是被抖落的一个个黑色的小秘密。
当它们落下来,它们的颜色逐渐清晰了,好像由黑渐变成了红色。
有一瞬间,他就想像这样流淌下去,望尽星辰……
他的手摸向水中的口袋,掏出一个精巧的皮质烟盒,湿漉漉的和他的手一起淌着水。
烟盒是防水的,十二格,放着十二根烟蒂不同色的烟。
这些并不是尼古丁香烟,而是用来熏香、舒缓神经的“花烟”——平缓情绪、促进消化的薰衣草烟,提神醒脑、增强记忆力的迷迭香烟,缓解皮肤不适的茉莉花烟……
他取了一根银紫色的烟,含入被溪水洇湿的唇。
他的手指刚伸进水下的西装,他们,那些年轻的血族,不知何时已经跪坐在溪岸边,那个穿着骑马裙的女孩,浑然不知裙子落下膝盖,拖入水中,已浸润得湿透,他们向他伸手,一个又一个,像是垂入河中的柳条被水流带走那样,伸出苍白的手,握着精美的银质打火机,在一瞬间,相继点亮。
橘色的小火焰,就像一溜长在同一根树枝上的小橘子。
落在水波上是一个金色的茧。
他垂下眼帘,用潮湿的手夹住烟,睫毛像光线一样纯粹。
这些火焰像水珠,一滴滴地掠过他的烟尾……
他轻轻地吸气,让火焰濡湿花烟,用不过肺的方式,让花的香气渗入唇舌齿缝,像一团香云在他舌尖凝聚腾转……
他从火焰下流逝了……
逐渐变红的落叶又一阵地落下来,落向多梦的额头,落向缱绻的衣襟,落向带着隐喻的手背,也落向他芳香的唇……
他半阖着眼,吐出一口满含紫罗兰香气的烟雾,而落叶在雾气中翻滚。
他们心里就想起一首诗:
正如一船绿香的水果
浮泛在威尼市的河上
你,绝代佳人,
就这样进入我的芜城[2]。
水波盖住了他的脸,除了掌心朝上的手,他全身都波光粼粼了。
他渐渐地下沉,像完全浸湿的轻纱,向水底飘去。
……
苏试闭上眼睛,感受着水波溢动所带来的轻柔触感,那种比丝绸更美妙的触碰……
头顶的水波晃荡起来,一只手托起了他的后颈。
那些月光落在那处水面,河水从他的脸上泻下,像银色的亮片。
还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眼睛上。
苏试闻到了薄荷的香气。
他就微笑起来,说道:
“我想要一套干衣服,一条干毛巾,一杯雪莉酒。”
他知道是他……
巴兰觉得这样的自己很蠢。
他揭开手掌,没好气道: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听你差遣?”
苏试抬眼望向他,他的眼神,平静、柔和,又充满舒适,仿佛带着点微笑,一点狡黠的喜悦,但又是一种恬静的微笑。
“你会的。”
他道。
你会的,巴兰。你会为我做这些。
他的羞怒就变成了喜悦。
[1]化用《奥菲利亚》by兰波
[2]不是我写的
第二十章 :用餐(含入V通知)
换下湿衣服后,苏试收到了“午餐”邀请。
餐厅被布置在一个小房间里,地上铺着彩色的地毯,金色的窗帘遮蔽了长窗,一边的红木矮柜上摆着一个金色的无头天使,每一根羽毛都是一片灯,正散发着杏色的璨光。当男仆们拉开泛着葡萄酒色泽的宝石红的木椅,圆圆的长餐桌看上去几乎一下子占据了房间里的大半空间。
其实这是和比较亲近的血族在一起时才会使用的餐厅,如果是关系比较疏远的访客,反而会使用更加空阔高大的房间,选用更长更宽阔的餐桌,这样才有助于增加严肃感,保持位置间距,从空间和心理上拉远彼此的距离。
苏试的座位在巴兰旁边。
巴兰就坐后,其他人也陆续入座。
血族贵族的用餐礼仪和历史上的人类贵族并不完全相同,他们在任何时候都吃得不多,而“午餐”的菜品在正式的三餐中最为丰富。
他们同样有“餐前酒”、开胃小点、前菜、汤、主菜、甜点和“餐后酒”。
不过因为他们的主食是血液,所以像鹅肝也好,国王饼也好,都被视为是“佐酒”的“辅菜”。
由于酒精会破坏血液成分,他们正餐的时候并不真的喝酒,而是用不同的血液搭配不同的“佐菜”或“甜点”食用。
血液大致可以分为两种——陆生动物血液和海洋生物血液,前者被称为“红玫瑰酒”,而后者被称为“白玫瑰酒”。“红玫瑰酒”可以搭配牛排、鹅肝或者羊羔血糕等等,而“白玫瑰酒”则会搭配上贝类海鲜等。
他们也会往血液中加入不同的植物汁液、花蜜或其它血液等,来调和出不同的味道。
他们通常会管血液叫 “玫瑰汁”、“玫瑰水”或“玫瑰酒”。血液浓度低,口感稀薄的被称为“汁”,“玫瑰水”和“玫瑰酒”很多时候会混用,其间微妙的区别,只有贵族才会讲究。
如果是上等的血液——比如健康美味的人类血液,他们通常不会食用任何其他“佐菜”,也不会使用任何调和汁液,以免影响血液的口感。
为苏试准备的是不同的人类食物,伴随着用餐的进行,他面前已经有了三个叉子,撤走香槟冻杯后还有三个高脚杯……
苏试平时用餐十分简单,对刀叉也没什么研究。好在每道菜都是相继上来的,搭配的酒水也会按顺序送上,倒不至于手足无措,连吃饭都不知道怎么下口。
“寝不言,食不语”,血族倒没这种规矩。
像这样的场合,克制的交谈是被允许的,可以轻松地谈论时尚、书籍、护肤……只要避免说一些搞笑或低俗的话就行。但由谁发起谈话,由谁先开口却是严格限定的,绝不允许打破。
图朵看向巴兰,希望能和他说点什么。
比如巴兰和塔克兄弟的飞车比赛,他听说他们在香银山的公路上放置了许多定点的和漂移的悬浮炸/弹,只要车子一碰到就会爆炸;或者谈谈他的假期活动,关于他不想去家族的圣别克医院给院长当秘书的事,他宁愿给巴兰当贴身男仆也不想一个夏天都和人类待在一起(血族基本上不生病,不需要医院)……
但巴兰并不注意他,而是频频看向那个人类,似乎有点想要搭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意思,因而午餐的话题始终没有开始。
室内便极其安静,只有小提琴在演奏着悠扬的曲子,连刀叉瓷盘的磕碰声也不曾耳闻。血族们脊背挺直,坐姿却又显得优美,举手投足,宛若天鹅一般轻盈而柔缓。
“……那个是鱼叉。”
餐桌上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叉了一片黑蹄火腿准备入口的苏试稍微迟疑后抬起头,只见一个眼熟的血族少年正看着他,青涩而优美的面容上,含一丝难以确定的轻嘲。
其他血族都纷纷停下刀叉,无声地看了看苏试,又看了看那个少年。
“不同的刀锋利度不同,适合切割不同质感的肉,”图朵喝了一口水晶杯中的玫瑰酒,“如果把刀叉随便混起来使用,就会影响到食物的口感。”
血族们便又将视线投向苏试。
苏试愣了一下。
图朵嘴角似乎浮现出一丝矜持的笑容,端着酒杯的手显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手势:
“难道你平时会拿喝汤的勺子舀冰淇淋,或者用叉鱼的叉子叉牛排?”
“不觉得腥吗?”
血族们这次又将目光投向巴兰。
巴兰神色莫测,只是用右手的食指一下一下地抚摸水晶杯的杯脚。
苏试换了把刀叉,对出声提醒的少年微微一笑:
“谢谢。”
便低头继续享用佐以雪莉酒的黑猪火腿。
血族们便又看向图朵-西西拉,他们年幼的弟弟,眼中带着一丝刚刚使人若有所觉的微冷——
当众提醒别人使用餐具错误,是十分失礼的行为。
随即——在短暂的凝视后,他们一同撤回了目光。
图朵-西西拉为这些责备的眼神感到恼怒,他当然知道贵族的行为准则,但那只是个人类!在血族的每一本历史书中,人类都只是被用来供血族食用、取乐而已!
图朵看向斜对角的人类,他微垂着颈项将火腿片塞入唇中,鲜艳的唇沾染了点油光,浅金色的手指将杯中的琥珀桃仁色的酒液轻晃……
难道他就不会感到不自在吗?
图朵-西西拉心想,当那么多双眼睛看向他,他就不会为自己的粗鄙感到羞耻吗?
图朵-西西拉低头享用鹅肝,然后又突然抬头看向那个人类,
试图发现那份舒缓的悠然是一种假装。
他不得不为他的一无所获而感到失望。
“……”
巴兰微微一笑,端起酒杯一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