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贵族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喜欢贞德——
想想看,有一个人奋不顾身的帮你从强盗手中抢来家财通通还你,换成你你也会喜欢的。
他们也不介意将贞德吸入贵族阶层,让她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谁都不能拒绝有一个忠诚勇敢、无私奉献的家臣吧?
分给贞德的热贡其实还有一大半在英军手中,如果贞德成为热贡的伯爵,还能成为他们领土的藩篱,帮他们缓冲英军的侵略。
他们简直巴不得贞德成为热贡伯爵。
何况,在法兰西,女人成为公爵、伯爵并不算什么稀罕事——当然,他们决不能容忍一位女国王存在——而且有时候,男性贵族会更愿意接受一个女性领主,因为他们觉得,如果感到不满意的话,女性领主推翻起来更为容易。
当然,她的身份实在卑微,但在战争时期,这也不算什么大毛病。
既然法国贵族被黑太子砍了一茬又一茬,空出来的位置总是要由次一等的人来填补的。
但现在,少女拒绝成为贵族中的一员,她选择站到国王身边,站在平民身边,站到他们敌对的阶级力量的阵营里去了。
她从一个得力帮手,变成了一个危险的敌人。
事实上,贵族和国王并非友好互助关系。
贵族和国王的权利是此消彼长的。
国王的欲求就是聚合国土,而贵族希望在自己的领土内称王。
他们不愿意失去领土,也不愿意受到国王的管束。
而农民,既是他们奴役,也是他们忌惮的对象,所以他们住在生活不便的城堡里,防备农民的进攻;他们乐于看到农民羸弱,因为那样他们可以仅仅用一座城堡,少数一点骑士,就控制住大片领土,从而尽情坐享财富。
他们憎恨农民起义胜过英军侵略。
尽管,当一座座城镇不费一兵一卒就向少女敞开城门时,他们也从少女身上明白,有些力量胜过武力。
但对于那些渴望从年轻愚钝的国王身上搜刮更多的财富与领土,渴望源源不断地从农民身上榨出更多油水的贵族来说,他们终将憎恨少女的行为。
因为她要走的路,将颠覆一整个阶级。
为穷途末路的骑士制度唱响挽歌。
*
每个法兰西国王都渴望中央集权,除了佛系国王查理利列尔,因为就他所知,所有和贵族们抗争的国王下场都怪凄凉。
其中,尤其以他父亲为最典型的反面教材。
既然权利如此危险,而查理国王又对权利没有什么兴趣,他自然就一切随缘了。
现在,他感到困惑了。
他答应了苏试的请求:
“如果这就是你所期望的,那么,如你所愿。”
可是贞德,你不想成为贵族,你想成为什么?
难道你真的要当救世主吗?
难道你没有发现,没有贵族身份的你,在这世间寸步难行、处处受到掣肘吗?
当宫廷会议结束,苏试答应了一些军事请求,不过没有人想要攻打翡钻,因为那里是查理国王的领土,即使打下来,他们还能把国王的土地瓜分不成?他们对此兴致缺缺,并建议国王和谈。
查理走出殿门,看到少女正坐在面向花园的游廊边。
当然,他知道少女其实是少年,毕竟是玛丽王后为他验的身。
查理坐到苏试身边:
“他们在利用你,贞德。虽然我们现在看起来变强了,但是战争对你而言会变得越来越危险,因为原先我们是在生死存亡之际奋力一搏,但在这之后,他们将只为利益而战。”
“不,陛下,”苏试望着庭院中新发芽的灌木,“是我利用了他们。”
查理有点失望:“他们都说你是傻瓜,你真的傻吗?”
“也许吧,”苏试转过脸来,看着他微微一笑,“有的时候,傻瓜反而比聪明人眼光更开阔。如果一个人只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他就没办法认清事实。”
查理嘟囔道:“但你也看到了,我什么也给不了你。热贡是块辣鸡地方,它被英国人统治久了,以为自己飘到英格兰岛上了,那里面住的都是假的法国人。”
“别这么说你自己的领土和人民。”
“……”
查理耸耸肩。
苏试道:“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法国贵族不向英国学习,培养出自己的长弓箭手呢?他们宁愿打败仗,也不学习对方的长处,是因为长弓太贵吗?还是因为他们太蠢了呢?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后来有一个朋友告诉我,最初在十字弓出现的时候,贵族们曾向神庙抗议,试图禁止这种武器。因为他们没办法忍受,一个平民通过几个小时的训练,就能靠十字弓杀死一名从小接受武艺训练的骑士,他们觉得这很不‘公平’。
所以,你明白了吗?”
“……我应该明白什么?”
“法兰西贵族知道应该依靠什么力量战胜英国,但它不敢使用这种力量。因为它仍然做着像奴役畜生一样奴役这种力量的旧梦。比起败在这种力量手里,他们更愿意败在同样身为贵族的英国人手中。他们腹背受敌,苟延残喘,但他们既然已无力担负起所处地位相应的职责,那么,被历史淘汰就是必然的。”
查理倏地回头张望,看到四周无人,才放下心来。
苏试温和地看着他道:
“查理,你会成为法兰西之王,受万民爱戴,万世景仰。”
“贞德,不是政治托词,我是真的没有钱……”
查理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还是太弱小了。”
“陛下,一匹野马,是不是比你力气更大?你和马比赛跑,是不是不可能赢?”
苏试道,“但你又不需要赢过它。正因为马儿有力量,才能用来给你驮货;正因为马儿有奔跑的欲望,你才能驱使它为你拉车。人的欲望也是一样的,你需要做的不是与凡世的所有欲望斗争,而是握紧缰绳,引导它们,驱使它们。
所以我才说,是我利用了他们。他们希望从英国人手里抢到一块领土,而我希望从英国人手里夺回整个法兰西,他们的欲望为我所驱使,是完成我的远大目标的一块小小拼图。”
查理张了张口想说话:“……”
“只有法兰西真正的统一,英格兰才不会卷土重来。而若想要法兰西内部不再分裂,唯一的办法就是改变贵族为了封地互相斗争的现状。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无能改变历史,陛下。但打开闸口之后,水自然就会泄出来。”
苏试道,“将来有一天,我们面临一场凶险的战役,陛下命令我道:贞德,你去战斗。我去了,然后死了。请你不要忘记我今天说的话。我并非为你而死,而是与你并肩作战。你是国王,你注定要成为法兰西的主人,你不可能当农民,因为你不会种地,你会把自己饿死。除了国王,你什么也当不了;除了这条路,你没有别的路可走。而只要你是法兰西的国王,我就愿为你而死。因为,即使你的心和我不是同一颗心,我们要走的路也是同一条路。”
“心爱,”查理忐忑地道,“那你是天使吗?”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天使’了,”苏试狡猾地道,“如果说‘肉体死亡之后灵魂会飞回到原来的地方’就是‘天使’的话,那么我就是‘天使’吧。我从哪里来,终了就会回到哪里去。”
“陛下,你和他们不同,你没有他们的欲望。所以,只要你想,你就能变得比他们更强大。”苏试道,“你注定要成为法兰西国王,所有尘世国王之王。”
查理并不自信:“……从来没有人这么跟我说过。”
他们只会说:查理,你是全天下最没用的王子了。
玛丽痛恨自己嫁给了一个软弱无用的丈夫,尽管她喜欢女人。
查理抬手捂住额角,心机地一阵晕眩般地将脑袋靠在苏试的肩上:
“……我好像太累了。”
“需要宫廷御医吗,小百合?”
“心爱的,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苏试并不介意他靠着自己休息一会儿。
阳光照在后颈上暖烘烘了,花园的清新空气飘进来。
查理肩枕了一会儿,问道:
“心爱的,你为什么想要那么做?你要帮助那些农民,可他们又与你何干?”
“我并非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陛下。我看到一个贫穷人挨饿,我会想:也许他遭遇不幸,也许只是因为懒惰。我看到有人为丧事流泪,我也不会跟着悲伤。但是,如果说有一个人,他很年轻,也很努力,为了养活家里的孩子,每天起早摸黑地工作,却因为太过劳累,导致双目失明……我会觉得有点不忍心。”
只是不忍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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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格兰有法令要求平民在节假日(?)练习弓箭,还下过关于鹅毛的法令(类似于每只鹅都必须缴纳一根毛,用来制作弓箭之类)
其实这样做,会有一个问题。
英格兰农民起义的时候,就会比法兰西农民起义杀伤力大很多,我记得有一次起义军杀到了伦敦。所以法兰西贵族宁愿被英格兰打死,也不愿意训练本土士兵也不是因为蠢。(当然,这些都是我瞎琢磨出来的,还没有看过相关资料佐证)至于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大家可以自己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