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苏子叶开口道:“顾道长,你不用跟着我了。你应该需要回玄清台复命了吧。”
顾仙棕还是未动,依旧不答话。
苏子叶深吸口气,又道:“道长…我,我有些累…而且我心情真的……你先走吧,我怕自己会说些什么,失礼与你。”
沉默片刻,顾仙棕道:“刚才不是说了吗,阿叶想做什么,我便陪你去做。”
苏子叶这会儿大脑都是木木的,他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去想顾仙棕的意思,只觉得眼前这人在可怜他,同情他,想要安慰他。苏子叶又有些生气了,他生自己的气,生简淳的气,生白坞观的气,生顾仙棕的气,甚至生老天的气。
他猛地转身,向着大殿外跑去,越跑越快,越跑越疾。顾仙棕只愣了一下,就起身去追,然而苏子叶看他追来,居然催动上内力。顾仙棕怔住,停了下来,却在下一刻,在苏子叶身前打出道真气墙,阻隔住了他的步伐。
苏子叶只觉一阵怒气涌上心头,回头喝道:“顾道长,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为什么非要拦下我!你们玄清台就没有事情可以做了吗?你…”
顾仙棕上前,突然将他拉进怀里,轻轻环着他,道:“我的错,不该追你。我也不该说‘我要陪着你’,其实,是我想让阿叶陪着我。”
“……”
苏子叶不语,良久,他缓缓抬起头,对上顾仙棕目光,道:“对不起,顾道长,我不是有意的,我知道我在迁怒于你,但我克制不住。”
顾仙棕放开他,“我知道,不怪你。”
两人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苏子叶道:“好累,回客栈吧。”顾仙棕依言点点头。
……
一回到房间,苏子叶直接脱鞋上床,蒙上被子,睡了过去。顾仙棕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他,他觉得自己今日又见到了阿叶的另一面,只是这一面,他以后都不愿再看见了。
苏子叶醒来之时,天已经暗了,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勉强看清顾仙棕就趴在床边,似是也睡着。他刚坐起身,顾仙棕就醒了过来,道:“阿叶,你醒了?”
苏子叶双臂环着腿,将头抵在膝盖上,闷声道:“嗯。今日多谢顾道长了。”
顾仙棕闻言笑了笑,起身将蜡烛点上,又转身回去,坐到床上,“阿叶勿要客气。”
突如其来的明亮,让苏子叶眼睛很不适应,他皱着眉,不断眨眼。顾仙棕注意到他的不适,直接将手挡在他眼前,甚至感觉到他睫毛扫着自己手心。顾仙棕只想了一下,下一刻便抬起另一只手扶上他的脖颈,慢慢向上滑去。
这个动作一瞬间将苏子叶拉回到夜探白坞观那一晚,他有些窘迫,脸颊微红,将头稍稍错开了,道:“顾道长?”
顾仙棕在他侧头后,便立即将双手收回,神色一滞,轻咳两声,片刻后才恢复如常,道:“没想到孟兄如此心机深沉。”
苏子叶在听到这个话题后,松了口气。他知道两人在一起不可能不说话,可是关于父亲,关于凤阳门,他现在一点都不想谈,幸好顾仙棕只是要谈白坞观发生的事情。他道:“嗯,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都是他棋局上的一颗棋子。”
从一开始,孟炀请苏子叶吃饭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便透露给苏子叶,尸体上有伤口才认定是苏家杀的人。
苏子叶道:“只怕我和师兄会去夜探白坞观,他也猜到了,所以那天晚上孟元风房间里才会有那么多人,因为孟炀料定了有人会来闹事。”
顾仙棕点头道:“在林子中,他故意走到放好尸体的树下停下来。还…还故意唱那些……只怕都是为了让我们不要注意到他,好将尸体打落。”
苏子叶叹了口气,继续道:“而且引爆尸体和启动大阵的也只会是孟炀,只是当时我们根本没注意到那么多。”
顾仙棕无奈地道:“从林中回来后,我还想着要看着他,不让他把这件事情告诉孟元风,现在想想,其实是他一直在盯着我,不让我去找你,以免你不能按照他的计划,被孟元风请去大殿会审。”
两人说完相互对望,一起笑了出来。
苏子叶开玩笑道:“我们天纵奇才,聪明绝顶,玄清台的首席大弟子,被当做棋子的感觉怎么样?”
顾仙棕不答,只笑着回敬道:“那我们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凤阳门的苏门主,被当做棋子的感觉怎么样?”
苏子叶听后挑挑眉,假装生气道:“为什么顾道长形容我的时候,只是在夸我长相,难道我就没有别的优点了吗?”
顾仙棕却认真答道:“当然不是。阿叶心思敏锐,今日又见你力战众人,便知你武学造诣也不简单。只是我词穷,又不太会讲话,表达不出来。”
苏子叶哈哈笑了,“顾道长你居然说自己‘不太会讲话’,你也太小瞧自己了。顾道长明明就那么会说,如果你是女人,那我一定娶你。”
顾仙棕沉默了,他盯着烛火一语不发,神情有些冷淡。
苏子叶也不笑了,略觉有些尴尬,揉揉额头道:“嗯…道长勿怪,我开玩笑的。”
顾仙棕依旧沉默不语。苏子叶心中凉了半截,想到:“莫不是之前我会错意,其实顾道长一心只想修道,仅仅是将我当个知心朋友?所以…听到要娶他的玩笑话才会这么生气?”
苏子叶强迫自己把乱七八糟的杂念都丢掉,费劲地定了定心神,岔开话题道:“估计孟元风会知道我的身份,也是孟兄告诉他的。只是,不知道赠予孟元风药方和设大阵的神秘人到底是谁了…”
顾仙棕终于开口了,“不管是谁,费劲心思帮孟元风设计了这么个大局,定不会轻易收手。只怕…白坞观的事情仅是个开端。”
苏子叶认真思考起来,缓缓道:“而且他手上还有制作药人的方子,这是个大隐患。今日在大殿上,我是真怕孟元风催动药效,要是顾道长变成药人,我恐怕会疯…”
他突然止住话语,小心翼翼观察着顾仙棕的脸色,轻轻补上一句:“是我失言了。”
这时,门外传来“叩叩”的敲门声。顾仙棕起身打开门,店二小提着冒热气的浴桶站在门外道:“客官醒了?我见您们屋里有了烛光,这才上来。您之前吩咐的热水和饭食都已经备好了,您看,您们是先吃饭,还是先沐浴?”
顾仙棕让二小进来,温声道:“辛苦小二哥了。先沐浴吧,半个时辰后,劳烦小二哥再将饭食送上来。”说罢,取了些碎银子交于店小二。
小二顿时喜上眉梢,快步退出房间,殷勤道:“好,好,不打扰二位休息了。”
苏子叶见状起身下榻,“道长要沐浴?”
顾仙棕摇头,拉住他的胳膊,又从怀里掏出一精致药瓶,柔声道:“这是玄清台的‘冰矾生肌露’,你被孟元风真气伤了,沐浴后用这个最好。”
苏子叶低头看了看白衣上的血痕,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带着伤,“多谢顾道长。”他将药瓶上的瓶塞拔开,认真地嗅了嗅,又取出一点置于食指上,慢慢搓了下,自言自语道:“枯矾,五倍子,儿茶,梅冰…似乎还有少许薄叶,嗯,这薄叶用得真是恰到好处,我怎么以前就从未想到过呢。”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像是在窥探其他门派的良药药方,苏子叶揉揉额头道:“呃…道长勿怪,我看到药品下意识就……绝非有意窥探。”
顾仙棕神色柔和,道:“无妨,我师伯一定会很喜欢阿叶的。”
苏子叶来了兴趣,一边将自己衣服脱掉,一边道:“顾道长的师伯想必是位医修奇才,如有机会,定要向前辈学习一番。”
顾仙棕笑着抬头,本想再说些什么,却正好对上苏子叶赤着的上身。顿时瞪大了眼睛,只看了片刻,立即回身背对着他。
苏子叶并无察觉,□□着上半身坐进浴桶里,一手撩起些热水,轻轻洒在伤口处。顾仙棕听着身后的水声,只觉思绪混乱,疾步走出房间,又“砰”的一声将门带上,紧张地道了句:“我楼下等你。”
苏子叶觉得有点懵,他自己行医多年,看过无数病患的身体。又在村中住了三年,而村中条件艰苦,哪有这种大浴桶可以用,夏天时便经常和村民一起在河边沐浴,都是大老爷们,没什么可避忌的。心道:“难不成玄清台还有不能见人沐浴的门规?”
……
苏子叶下楼时就见顾仙棕正襟危坐地坐在一方桌旁,心里想着:“玄清台不亏修仙第一派,弟子们的形态都这般严谨。”而他不知道的是,顾道长可是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清心诀才冷静下来。
苏子叶在他对面坐下,笑着道:“‘冰矾生肌露’果然良药,我用完后,感觉伤口好多了。”
顾仙棕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阿叶上药的画面,连忙摆摆头,轻咳几声,“嗯…有用便好。”
店小二见两位客官出来了,迎上前去热情道:“二位客官出来了?那饭菜是现在就上,还是待二位回房再送去?”
苏子叶一整天什么都没吃,这会儿便觉饥肠辘辘,道:“就在这儿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