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絮明白,自是不会多言。”林絮道。
今日之事对他来说也是在意料之外,本想与他三人商量一下温宿二王子一事,没想到竟会扯出另一件更惊世骇俗之事。
“啊絮,你有空修一封加急信件给王后,让她多关注边疆动态与温宿一事,若是有其他消息定要赶在京中人全然知晓之前送到。”林怀易对林絮说道,若是能获得时间上的优势,自是会有更多的益处。
林絮先是被他那一声“啊絮”惊到,回过神来之后赶忙应了下来。其实就算林怀易不说,他也自会朝家中询问此事进展。
如今来了京城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之前了解都太少,这京城像是跟边疆各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似敌似友,利益面前就算是血海深仇都能暂时搁置一边而握手言和。
他也已经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少年,京中风香酒甜的气息意外的催人成长,在这一片纸醉金迷里人人虚于委蛇的互相捅刀,一句话里能拐三道弯,他从起始别人说什么是什么到如今能听出话里潜藏的意思,纵使他天资聪慧,但也的确花了不少气力,吃了不少闷亏,所幸还是成长了不少。
因为他的的确确从这看似与他无关的惨案里嗅出了些危险的气息来。
……
是夜,更深露重,皓月如霜。
林絮斟酌着信笺上的笔墨,他想把思乡之情全然依附于薄薄的那张纸上,塞北的黄土,苍茫的大漠,离人凄凉的歌声,啊娘温好的羊奶与父亲飘香的青稞酒,都美好的使人魂牵梦绕。
他写着写着竟不知不觉落下了一滴泪来,滴在纸上,沿着笔迹晕染开来。
他猛然醒觉,撕了那张满怀情意的纸,重新执笔。
“儿安好勿念,若温宿一事有所进展,望尽快告知。”
刚刚满纸的柔肠百结都简化成了“安好勿念”四字,把自己包裹的密不透风。
过不多时,质子府熄火灭烛,归于平静。
而此时将军府却灯火通明。
阮长史来访。
老者并没有三朝老臣的架子,平日里为人也低调谦和,穿着私服只带上了一名随从和刚至齐冠年纪的嫡长孙就来了。
将军府自是不敢怠慢,一时间泡水端茶倒也热闹了不少。
自从林老将军逝世后阮长史就没再来过将军府,他向来不多过问他人之事。
而灵渠向来忙于军务,跟着林易清那会儿不在边疆作战就在练武场训练新兵,此次算是他二人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这孩子浓眉大眼,可真是有些像他祖父。”
阮尚书看灵渠就像是看自家后辈般和蔼,一位白发老人,一位壮年将士,隔了两代,隔了无数难以开口的日日夜夜,隔了万千苦涩心绪,默然对视着。
“当时你家祖父薛令奎为救我这贱命,开罪先皇,被下放至大兴历练,却惨遭不测,却使得我这条烂命能苟且偷生至今,如今要是不将这份恩情还给你了,否则等我哪天入土之后,在薛将军面前都会抬不起头来。”
阮长史自年前大病一场之后身体就每况愈下,自知时日无多,趁还有气力,需将该做的打算都做好。
“生儿,来,”他喊了长孙上前来,转向灵渠道:“薛小将军若是不嫌弃我这孙子身瘦骨弱,让他拜你为师,小将军你看可好?”
灵渠赶忙说道:“承蒙阮大人抬举,灵渠武艺不精,只怕会不够格于人为师……不过若是大人与小公子不嫌弃灵渠,灵渠也定当全力以赴。”
阮长史道:“林家军右翼长又怎会武艺不精,生儿能做小将军的徒弟自是他三生有幸。”他对那稍显羸弱的长孙道”生儿,来,给薛将军磕头,行拜师礼。”
阮家嫡长孙名为阮桓生,自小熟读四书五经,平时不爱出府只喜欢在书房里看书,慢慢地就长成了一副文绉绉的模样,被这京城里的春风养的跟个小姑娘似的,眉清目秀,讲话也轻声细语,看着像是一吹即倒,手无缚鸡之力的纯文人。
但三叩首礼行的倒是一丝不苟端端正正,再起身献上六礼束脩,这样灵渠就算是有了个徒弟。
从今往后教他驭马开弓百般武艺,而徒弟也需为师父养老送终。
阮长史的打算也不无道理。
以师徒关系将后辈与灵渠相连,既能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为灵渠谋划开路,能顺顺当当的推举灵渠为山焉统领,还他薛家姓名,也能在自己死后保自家后辈半世安稳。
他也知道,灵渠的徒弟,裕成王也不会不管。
“这鬼老头难怪能活这么久,都快成精了。”林怀易心里暗暗想。
“不过就是近日生了场病损了些根基,病气虽重却无死气,这么上赶着给自己安排后事做什么。”
他暗自盘算了许久,不过想到阮长史要是能活的长久一些,对于他和灵渠自然也就会有更多的便利,于是去药材房取了些能对症下药的花草来,赠于老者。
将军府里没有寻常药物,有的都是些奇花异草,阮长史一看就知都是些市面上并不常见的珍贵药物,赶忙谢过,也暗暗为这王爷的大手笔吃惊不已。
说到底他拿到的在林怀易眼中只算是采那些真正的好药材时顺手摘来的小花小草而已。
最珍贵的大部分如今都送去了质子府。
☆、第 23 章
阮长史并未食言,说到做到。
第二日皇上就下了旨命让灵渠回归薛姓,念薛家丹心赤枕,特赐京郊一座庄园作为府邸。
上面有天子的亲笔题字
“薛府”。
灵渠默然听着曾公公宣念的圣旨,叩拜谢恩。
“薛将军从今日起,可就在京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曾公公谄媚的笑着。
灵渠递了块金元宝给他,淡然道:“灵渠乃一介武夫,不算什么人物,只是幸得一机遇为国效力而已。”
“哎呦,瞧将军这话说的,将军往这儿一站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大气亮堂,将来定为国之栋梁。”曾公公看着手里沉甸甸的元宝,喜笑颜开,又说了几句好话,喜气洋洋地走了。
因前朝宦官摄政作乱,败坏朝纲,惹得时局混乱,最终在各地斗争中覆国。
以至如今大魏对宦官查得极严,这些个公公们看似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实则拿不了多少月俸,清汤寡面的吃不上多少肉,日子同样过得捉襟见肘。
听说这曾公公还求皇上赐了块地当作养鸡场和养牛场,就当作给自己干儿子们留些能糊口的产业来。
皇上念其多年在身边伺候,也就应允了这请求,特地划了块荒地给曾公公。此人做什么事都细心周到,听说这养殖场里的鸡和牛是越来越多,那些个干儿子们的后半生应是不用愁了。
这些公公们要是偶尔收到某些大臣给的丰厚油水,能将人当作自己再生父母一样夸。
“皇帝只是让灵渠哥回归薛姓,对山焉统领之事只字未提,他难不成是想反悔吗?”
从曾公公来时就躲到屏风后面偷听的公孙英出来不解地问。
“反悔倒是不会,山焉统领任之事事关重大,如今也有戚老将军已经临时被皇上重新任命调去山焉。
戚将军年轻时身经百战,虽说年纪老迈体力确实跟不上,但管理军务还是井井有条,还能顶事,而有陈奕德这个前车之鉴在,对于关口人员任命,皇上必然会更为谨慎些。”林怀易道。
不仅是谨慎,怕是得掘地三尺的去将人查个清清楚楚。
只可惜了原本已在家享天伦之乐的戚老还得重新回到那北风呼啸的山焉,对着一望无垠的塞北,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王爷,昨日你去药材房拿草药时,阮大人对我说了一些往事。”灵渠开口道。
“嗯?他说了何事?”林怀易道。
“他说当时被林老将军救下的那个孙媳,我的……娘亲,是先皇侧妃的外侄女。”灵渠道。
他自出生以来就无父无母,不曾开口叫过爹或娘,所以不免卡顿一下,这陌生而又熟悉的称呼在他心里念过千万次,如今叫出声来,似是有热流淌过他的心脏。
阮长史应是还不能全然信任林怀易,不知这没有好名声的王爷心之所向,所以就只跟灵渠讲。
所以决定权在他,若是灵渠觉得裕成王可信,也自是会将此事告知于他。
“当时为了保下阮长史,祖父顶撞了始帝,始帝本意要将祖父下监,是先皇,当时的二皇子,站出来护下祖父免受牢狱之灾,只是下放了事。为此始帝气消之后还私下里夸赞了先皇很是识大体。”
始帝年间,大皇子早夭,未极束发就被一场怪病夺了命。三皇子睿王,向来不喜尘世,专心于吃斋念佛,求丹问药,一个皇子行宫常年烟雾缭绕,府里进进出出的道士比侍女还多,这番古怪模样自是不得圣心。
唯一能与二皇子对抗的就是当时的四皇墨阙。自幼聪慧过人,武艺无双,诗书礼御射数样样精通。
与二皇子就是先皇向来势均力敌,也同样水火不容。而当时位于龙椅之位的始帝也很是愿意看到二人的明争暗斗,帝王权谋,最忌一家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