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察觉到动静,渐渐醒了过来,看到来人,下意识把手一按,护住膝头仍在呼呼大睡的花下,低声说:“你来了。”
楚幽也压低了声音,很配合地不想吵醒张允身上的小孩儿,轻轻说:“张允,你这副悲惨的样子真诱人,我几乎要为你心动了。”
若放在先前,张允一定会觉得恶心,但他现在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说:“我好像有些了解你的喜好了。”
“那可真不错,”楚幽道,“你终于放弃挣扎了?”
张允淡淡地说:“我不会向你屈服。”
语气里没有激愤,也没有故作强横,就只是单纯地告知,正因为如此单纯,反而能够听出其中透露出不该有的底气。
楚幽审视着他的表情,想要从中看出一点端倪,然而读出的只有淡然,以及置身暴风雪中而不惧的平静。
短短一个月,张允怎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楚幽蹲下来,凑到他面前,似笑非笑地和他对视。
楚幽问:“你是不是真的不怕?”
张允不回答,只是淡淡直视着他。
楚幽猛地一扑,将张允按在墙上,死死咬住他的脖子,就像扑食的猛兽咬住猎物,这绝不是什么调情之类的咬法,分明是想让张允断气!
张允的底气来自于自己有把握破解挫骨风,但对于死亡的本能畏惧是无法轻易抹消的,他的手指紧握成拳,克制不了地颤抖着,花了极大力气才让自己的肌肉动起来,拼命想要推开这头野狼。
花下也被这动静惊醒,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被楚幽一脚踹去一边,打了个滚爬起来,吃惊地指着两人:“你你你!你干什么!不许碰我师父,我师父还是处男呢,你会害他丢掉贞节牌坊的!”
他连忙打出一道灵光,还未碰到楚幽,便被一道更凶猛的灵光掀飞出去。
张允的呼吸完全被阻断了,虽然修行人闭气之后也可以不受影响地活动很久,但不代表被咬断喉管不会死,他撑着楚幽的胸口,推拒的力量渐弱,紧握的拳头失去力气,最后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就在他神智恍惚,看到自己赤脚穿着一双斗大的拖鞋在街上卖火柴的时候,楚幽终于松了嘴,张允缓了半天,才有力气捂住脖子,粗重地喘起气来。
张允悻悻地想,还好楚幽没有继续咬下去,否则他身为男主角,在一篇仙侠文里被人咬死,不是被猛兽、妖兽、怪兽、丧尸、魔头咬死,而是被人咬死……这种死法未免有点太丢人了,恐怕拿到武侠世界都会被嘲笑。
楚幽笑吟吟地看着他,仿佛什么坏事也没干过,轻巧地说:“真希望你走到哪都带着我的牙印,也算是我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一瞥好风景。”
这天之后,楚幽再也没来过。
不仅是因为张允对他说:“你不用再来了。”
也是因为张允的玄丹就要散了,他们俩结的仇已经像板上钉钉一样不可能抹消,玄丹一散,张允的境界只会越跌越快,用不了几个月,他就会彻底变成一个普通人,想要重新练回这一身道行,机会十分渺茫。
楚幽甚至不打算将散去修为的张允放出来,就让他在这暗无天日的囚室中度过余生也不错,毕竟张允惨兮兮的模样看着挺顺眼的,他不介意养着这人,直到他感到腻味为止。
因此,张允得以专心致志地改进他的五灵夺生阵法,一边改一边吹口哨,简直不能更惬意。
因为及时得到了灵气补养,虽然不多,但却支撑着他玄丹不散,大约两个月后,他从挫骨风中夺到灵气的速度大大加快,将受损的玄丹慢慢修补了回来。
对他来说,这还不是全部。
他有心一窥天地大道,这些时日,已经基本理解了灵气转化和运转的过程,所以他还想做一件更惊人的事。
待阵法日趋完善之后,张允暂时抛下了五灵夺生阵不顾,一边借由阵法吸夺挫骨风中的灵气,一边研究自己构想的新招式。
他的新招式名唤“阵前倒戈”,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一些低级的法术一旦与他施放出的灵机接触,立刻就能脱离原主控制,为他所用,以此反伤原主,就像临阵倒戈一般。
在这个过程中,花下一直勤勤恳恳做他的陪练,一旦张允此招功成,花下作为系统天然就能学去几分,因为自己也能跟着沾光,所以格外卖力。
两人反反复复试招,不断将之改进,又几个月过去,张允已经可以控制对手放出的中级术法为自己所用,只是花下毕竟道行太低,就算自带了许多法力,终究不能和玄丹修士相提并论,张允心想,要是有个玄丹修士可以陪他磨练此招就好了。
此时距离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也就是说,他被楚幽带到这里关起来,已经将近一年时间。
在这一年时间里,张允对外界的情形一无所知,他只知道阮言钧和顾梦之都还活着,既然能活这么久,大约已经回到秋鹤堂中,恢复了正常生活。
然而,半年之前,花下告诉他,乔枫和他的好感度灰掉了。
张允最初难过了一段时间,他问过花下,有哪些情况会让好感度灰掉。
花下掰着手指头告诉他:“有几种可能,一是角色死亡;二是因为某种缘故,导致角色失去了自我意志;三是角色脱离了这个世界,跟这个世界切断了关联。”
末了叹口气说:“虽然理论上是有三种,但实际情况多半都是第一种,师父,我看你还是节哀吧。”
张允沉默不语,接下来的时间里,只是继续磨练着他的招式。
如今他的招式和阵法都已小有所成,张允开始思索,如何从这方囚室之中逃离出去。
楚幽将他带过来的时候,蒙蔽了他的五感,令他不辨方向和时间,他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这方囚室又是全然密闭的,没有门窗,没有日光月光,除了挫骨风之外,他连风都没得吹。
张允叹口气,不得不说,楚幽这人真是很毒。
一年之期将至,楚幽忽然在囚室中现身。张允措手不及,那挫骨风已经被他吸去了大半,对方显然立刻就注意到了这点。
楚幽手中抱着许多吃食,还有许多油盐酱醋米面柴火,还带来了几大缸清水,显然是以为张允没了修为支撑,想要活命必须吃饭喝水,所以送了食水过来。
他甚至做好了看到张允饿得皮包骨头奄奄一息,缩在墙角等死的准备,却没料到张允竟然好端端站在他面前,丰神如玉,面色有光,先前疯子一样披在背后的头发也重新扎了起来,虽然衣服上有许多血污泥灰,算不上很干净,但显然不像个将死之人。
楚幽十分惊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楚幽诚恳地赞赏了张允一番,并且问道:“张允,你总是能给我带来惊喜,我离开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经过这段时间,张允阵法术法都有所小成,但楚幽毕竟比他高了一个境界,如果动起手来,张允并没有能赢过他的把握,因此还没到和这人翻脸的时候。
张允又一次睁着眼睛胡说八道:“梦中偶得仙人传法,保住我修为不损,你这挫骨风奈何不了我。”
楚幽点点头,显然是信了,感慨道:“你运气真好。”
说罢,楚幽随手将挫骨风收去,既然对张允没用,他也无意留着这东西给张允添堵。
张允心里暗叹一声可惜,要是再给他一些时间,把剩下的挫骨风全数吸收,他体内的灵力还会更充盈一些。
楚幽说:“我本来是要给你送点吃的,现在看来你并不需要,这水就给你洗沐用吧,我稍后拿些衣服给你,你可以换上。”
张允皱着眉头,略带怀疑地看着他:“你忽然对我这么上心干什么?”
楚幽笑着说:“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并且越来越喜欢你了,所以我决定对你好点。”
张允心里暗骂:“狗屁!”
但他没说出来,只是嘴角抽搐了一下。楚幽说:“我有一个好消息带给你,你听了会高兴的。”
张允问:“什么消息?”
楚幽说:“阮言钧好像一直在找你。他在床上躺了半年,半年之后爬起来,便一直四处游历,寻访各地灵气异常之处。”
张允一愣:“你知道他没有死?”
楚幽笑道:“我当然知道。我说了要好好地欺负他,怎么会一次就让他死掉?”
楚幽颇好奇地问:“不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张允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左手,左边的袖子里放着阮言钧给他的传音娃娃,但这一年来,他一次也没有拿出来过,更不敢把它拿在手上,仿佛是在害怕,害怕真的有声音从对面传来。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阮言钧。在他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因为不想背着包袱死去,向那个人坦承了自己不堪的罪状,然而种种因缘际会之下,他没有死,阮言钧也还活着,张允便不知道应该以何面目再见对方了。
他们还有再见的机会吗?张允亦不知道。
楚幽在旁端详着他的表情变化,微微一笑,也不深究,自行走了,不一会又回转,果然给张允拿来一些替换衣物,张允一看那些衣服,登时一口老血涌上来,恨不得喷在楚幽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