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鸣微微眯起眼,继续听着,他仔仔细细看过墙上的每一个线索,渐渐心里勾画出一副完整的图片来。
他隐约明白了方拾一所说的拼图碎片是什么意思,他带去的拼图碎片,就是阉伶。
他没有插嘴,由方拾一一一做解释。
“我们查到陆开瑞生前就多次进入这个休息室,目的应该是找寻一件藏在休息室里的东西。而顺着这个线索,我们查到了他私下多次与自己公司的老总钱良功单独联络。”
“钱良功已经去世,传闻是抑郁自杀。在他的奠礼上,有一名完全不符合身份的人出席了这场丧事……”
“是钱曲文。”钟晟微皱起眉头,当方拾一提到钱良功的时候,他就反应过来,找到当初看到钱曲文时隐约的微妙熟悉感来自哪里。
——钱曲文长得与钱良功有六分相似。
钱曲文是发现陆开瑞尸体现场的唯一一个见证人,也是陆开瑞同公司同期的艺人,只不过这人实在透明到查无此人的地步,也没什么存在感,几乎没人对他留有印象。
“他是钱良功的私生子?”钟晟问。
方拾一微点头。
“钱良功藏着秘密,而这个秘密被陆开瑞发现,以此要挟,最终逼得钱良功自杀收尾。而钱曲文,发现了这件事。”方拾一解释,他说道,“我们已经掌握证据证实了钱曲文与陆开瑞的死亡有关,但钱曲文并非造成对方死因的罪魁祸首,同时,还有一个疑惑:陆开瑞掌握的秘密是什么?为什么足以逼得钱良功自杀?”
“直到刚才,我终于找到了这最后一块拼图。”
江一鸣开口:“是那些阉伶的死。”
第176章 装神弄鬼第一百七十六天
装神弄鬼第一百七十六天
从于明浩手机里莫名出现的四条录音文件里, 可以很明显的得到一条信息——
被阉割的男童不止一个, 那些孩子的求饶声、呻吟声、痛哭声,不绝于耳,却没有得到丝毫怜悯和同情。
本应属于天赐的好嗓音,却变成了囚禁他们的枷锁, 剥夺了本属于这些男孩的人生。
“六和酒店初次建成的时候,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而几年前刚刚进行了一场翻修重建。”方拾一说道, “但事实上,几年前的那次返修重建并不是这个酒店的第一次翻修。”
“酒店初次建成的时候,尚未对外开张, 这里就发生了一场大火,这个九楼都被烧毁,其中还发现了十四具尸体。”
“十三具躺在地上, 在火灾发生之前就已经死亡, 还有一具,发现的时候则是被困在焦黄发黑的天花板上。尸体被烧得都辨认不清样貌, 只有提取了DNA后才辨认出这些尸体的身份。”
“十三具躺在地上的尸体, 都是被阉割的男人,或是男孩,年龄大小从五岁到十七岁不等,每一具尸体都有同样部位的创伤。”
方拾一说着,点了点那面墙上的照片,每张照片上的尸体都显而易见地喉咙口被剜开一个大窟窿。
“这个案子在当时被压了下来, 同样,档案室里的案宗也被处理过了相关数据,直到我们着手调查,才挖到了当年这件事情的本来面貌。”
“被困在天花板上的男人是唯一一个生理体征健全的男人,名字叫谭遵,他曾经是一个音乐人,作曲家。”
“他从全国各地的孤儿院领养了十三个孩子,带他们来到这个城市,资助他们学习、生活,像是一个热心的慈善家。”
钟晟皱了皱眉,表面越美好的人,私底下越是腐烂恶臭,这样的人他见过不少。
方拾一:“他在当时那个年代,曾经拥有极好的名望,他与他的弟弟谭林,一个是颇有名气的作曲家,一个是极负盛誉的歌唱家,两个人配合默契,在当时被称为灵魂伴侣一样的合作伙伴。”
“谭林是个阉伶,从小起就展现出了惊人的歌喉天赋,后来家道中落,他又发生了一场意外,不得不做手术割除部分性器官,以至于他的嗓音在变声之前得以保存下来。”
“——如同女人一样辽阔饱满的高音,却又同时保有男人的骨骼和力量去支撑复杂的花腔难度。他的天赋和经历可遇而不可求。他和他的哥哥谭遵两人,从此打下一片属于他们的舞台。”
“外界对谭遵几乎是一致的赞誉:大慈善家、热心好客、脾气温和……”
“然而透过这些纸媒的赞颂表象,我们找到的谭遵,却又是完全不一样的面孔。”
江一鸣眉头微皱,注意到方拾一所说的“领养了十三个孩子”,十三个孩童,对应那十三具尸体吗?但数量上似乎还是有出入,谭林……如果不算在领养的十三个孩子里,那尸体的数量似乎就不对了。
他看向方拾一,问出疑惑。
方拾一顿了顿,看向竹真真和秦浩两人。
调查谭遵当年事件的人,是竹真真和秦浩两人,由他们来说明最合适也最完整。
竹真真见状开口接下去:“是这样的,我们找到了当年十三个孩子里的唯一一个幸存者。”
那个幸存者,原来一直都在六和酒店门口做一个平凡无奇的看门人。
他同样有非常好的嗓音天赋,同样为了保留下这样绝佳的嗓音天赋而从小被阉割,是他告诉竹真真一行人当年对他们进行阉割手术的人,就是谭遵本人。
所有被他资助过的男孩们,无一例外都是拥有绝妙嗓音天赋的孩子,他们从冷冰冰的福利院里被一个温和绅士的男人带出来,来到一个繁华的大城市,给他们温暖的饭菜与被褥,让他们学习声乐。
他们当然感激涕零,让他们学什么都愿意。
他们本以为进入了天堂,却没想到噩梦接踵而至。
谭遵给他们喂下了迷幻药,趁着药性浓烈的时候,给他们每个人都进行了阉割手术,而等他们醒来后,他们被告知的却是出行的路上大巴发生了车祸,无人幸免。
谎言堪称拙劣,就像当年他告诉自己的弟弟谭林一样,但是那时候十三个单纯又痛苦绝望的阉童们却没有生出疑心。
谁都没想过大名鼎鼎的慈善家,天底下最大的善人,会对他们做出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
“谭遵让他们日复一日地练习声乐,那个活下来的老人告诉我们,最初的两年,他们还看到谭林进出他们住的那栋别墅,那时候谭遵至少还是一个能维持表面温和绅士的人。”
“但是渐渐地,谭林带着一个漂亮又极有气质的年轻女孩过来,那个女孩是一个年轻的芭蕾舞者,和谭林十分亲密。”
“自那之后,谭林和谭遵之间的矛盾愈发激烈,直到兄弟二人有一天忽然大吵一架,当天晚上的最后一次登台演出,谭林唱的那一首《白头吟》的曲子,成为了兄弟两人最后的一次合作。”
“自那之后,谭林彻底离开了谭遵,兄弟二人再也没有同台过。谭遵也渐渐撕破了和蔼大善人的虚伪面具,他逐渐变得极端又激烈,逼迫着那些阉童们日复一日地练习,无论那些孩子的声带有多么不堪重负,谭遵从不在乎。”
“谭遵的别墅里,曾经养了十多只金丝雀,因为谭林喜欢这些鸟,他就养着,每天都能听见那些雀鸟清脆的鸣叫,叫声婉转动听。可渐渐的,鸟雀的鸣叫声成了阉童们哭泣求饶的背景音。”
“那个幸存的老人告诉我们,自从谭林离开了谭遵后,谭遵似乎就出现了精神上的错乱,他开始喊每一个阉童‘阿林’,像是在喊他的弟弟一样。”
“起初有阉童告诉他,他叫错了名字,但是那个阉童被谭遵恶狠狠地鞭打惩罚了一通,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纠正了。所有的阉童都喊自己是‘阿林’,再也没有自己的姓名。”
竹真真的声音渐渐变低,她轻吸了口气,似乎在酝酿什么。
她停顿了一秒后,接着说下去:
“后来有一天,谭林突然回来了。那个老人回忆,告诉我们,谭林回来的那天,谭遵像是突然又变回了原来大慈善家的模样,温柔体贴,细致周到,一点也不见前段时间歇斯底里让人畏惧的影子。”
“但是谭林整个人却显得无比憔悴,胳膊上绑着一块黑色的丧布,双眼通红。”
“那个会跳芭蕾舞的女孩死了。”竹真真说道,“那个老人告诉我们,谭林说的,那个女孩被发现在公园的灌木丛里,双脚被砍了下来,不知道丢去了哪儿,是失血过多死的。”
江一鸣瞳孔微缩,他顿时想到了于明浩告诉他的一段话,在那个808的房间里,曾有个男人低低念着——
有人在荆棘之间跳舞,
脚踝缠着红锦,
脖间围着青涩的绸缎,
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
最有天赋的舞蹈家,
可惜了,可惜了,
她穿上了红舞鞋。
“谭林告诉他,那个女孩是谭遵杀的。可谁都不敢相信,也没有人敢做什么事情。毕竟对外,谭遵仍然是那个戴着漂亮面具的大慈善家。”
“他们仍旧像是几年前、那个女孩从未出现在谭林谭遵兄弟二人的世界里时一样,兄弟两人又开始同台合作,而那些年幼的阉童们,则被送去了声乐学院进行系统的培训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