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尘面色淡淡的看着风凌三言两语戏弄的小师弟暴跳如雷,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觉师父师叔说得对,月净的性子还是太不稳妥了。
至于另一个,他瞟了眼眉欢眼笑的风凌,只见这眉眼本就艳丽的人容光更盛,一扫之前漫不经心的慵懒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步步紧逼的炙热,如正午的阳光般耀眼坦然,生机活力源源不断的喷涌出来。
他不着痕迹的挪开了视线,抬头看了眼那一树翠绿,树影摇动,摇碎了夕阳暮色,落满树下的人一身。光影交错间,他突然觉得这人也不像之前那般碍眼了。
那头,大少爷跟小和尚正你来我往的言语交锋着,虽然这在旁人眼里更像是风凌的单方面戏弄对方,但显然,两人都相当乐在其中。
看着眼前熟悉情景的月尘摇了摇头,任他们继续,自己寻了个僻静处,准备写一封灵讯传回少林。
至于这两人怎么结下的梁子,还要从八年前的仙道大会说起。
那届仙道大会由少林寺承办,各派青年才俊都蜂拥而至,风凌自然也不能例外的被风家族长带了过来。
恰逢魔界有些小动作,大会内容便顺势而为,将由擂台赛改作了猎魔,各派弟子三两成队,以在最后时日前所收服魔物为数排名次先后。
风凌死乞白赖的凑上了月尘的队伍,在一番招兵买马凑齐了人后,众人风风火火直奔妖魔作乱最多的西域而去,并在少爷的随手一指下去了西平城。
承了风少爷那狗啃过般的人品运气,一行人碰上了早已蛰伏多年的大魔头血魔手。
灵气枯竭,苦的可不止是仙修们,魔道修炼所依靠的魔气煞气也逐渐稀薄,卡在一线天般难晋阶的境界中魔修数不胜数,对于这样的大魔修之一的血魔手来说,这一众没有亲长护佑的仙修小崽子们简直无异于一顿毫无还手之力的点心。
得亏月尘长了个心眼,在安全处留下自家师弟,嘱咐他联系好长辈接他回去,求助时正巧赶上了与慧远方丈赶来此处。
就在仙修们赶来救下这群倒霉弟子时,月净一眼就看见了自家师兄。这一看可不得了,只见那个纨绔大少爷整个人扒拉在师兄身上,一手勾着他的腰带,另一只手从背后环抱上去,远处看竟像是两人正亲密无间的耳厮鬓磨着一样。
“轰——”天崩地裂,飞沙走石。
月净亲眼所见自己敬重的师长被小人亵渎,怒气如山洪暴发直冲头顶,再回想起这人之前惯性戏弄自己的恶劣行径,风凌在他心中的印象越发的罪无可赦,颇有些誓与他不共戴天的意思。
他怒气上头不管不顾的就一掌朝风少爷拍了过去,最终这场就风凌来看玩闹似得的斗殴被月尘制止了下来,两人的梁子便从这结下了。
一旁两人吵吵嚷嚷的倒只显得热闹,月尘并不为其所扰。僧人将笺纸展开放于面前,皱眉思索起该如何向寺内说明这事。
——常升阁主并非伤在少林般若掌下是真,但麻烦的是,那一掌造成的伤势实在与般若掌太过相似,出掌运行的灵力方向却又截然不同,让任何不了解般若掌的外人来看都很难分辨的出。
还有那串佛珠,月尘垂下眼睫,一手扣住自己腕间的佛珠,缓缓的摩挲起来。
留在常升房中的佛珠他细看过,的的确确是一件上佳的法器,材质十分特殊,他都很难分辨出来。最令人迷惑的却是,那串珠子上传来的香火气和佛性太重,显然是高僧常年佩戴的佛珠。
他在心中将所知的高僧们都盘算了一圈,也没想起谁有这么一串珠子。他抿紧了唇,心思沉重,只觉迷雾重重无从下手,当真让人为难。
风凌一转头,就看到一旁明显陷入困惑沉思的白衣僧人,朝跟他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月净使了个眼色,后者看了眼师兄后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只怕自己吵的师兄不得清净。
大少爷见状,瞥了眼僧人面前的笺纸就猜到了这人在困惑些什么东西。他指尖的树枝跟着杂乱的思绪随意划了几个圈,而后似是想起来了什么,突然定住了。
此时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僧人却突然听见一句带笑的话语,“我来寻法师当真是有正事的,法师可是可是忘了?”
闻言,月净朝天翻了个大白眼,月尘倒是有点诧异的看向说话那人。
在这目光下,风凌不自在的摸了摸脸,难得的自省了一番,难道我在他们眼中竟是这么个所言皆虚的形象么。
风少爷费劲的回溯了一番往事,觉得这结论太过没有依据,不符合他风流倜傥的公子形象,便毫不愧疚的把这难得捡起来的良心自我认识又扔回到了旮沓里。
半刻钟后,三人应了事儿逼的风少爷要求下山寻了玄天宗外宗门中最好的酒楼包间,点好菜坐下了开始谈他那所谓的正事。
在什么地方说什么事,这是风少爷所坚守的人生原则之一。
“不知风少主想要说什么正事?”
“你不知道?”风少主一愣。
月尘眉梢微动,掀起眼皮直直的看向一脸懵然的风凌,“贫僧应该知道什么?”
风凌啧啧两声,“来酒楼,自然是要说八卦的啊。”他一脸法师跟在下真是没有默契让人伤透了心的神情,月净在一旁看的又是一股怒从心起。
月尘按下了身旁跃跃欲动的师弟,神色认真向风凌道,“敢问风少主,是关于宣武阁的信报吗?”
风凌听他认真的语气,也收起了那副调笑的神色正襟危坐起来,“咳,想必法师在云浮山也没能发现什么多余的线索吧,看似证物齐全,关键的踪迹却一丝也没有,连动机都无法判断。”
月尘点点头,表示的确如此。
“其他的线索我风影阁也没有找到,不过,倒是找到了一份半个月前的悬赏单子,”风凌突然笑了起来,仿佛想到了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来,“那个单子,正是宣武阁常升阁主下的,法师,你不如猜猜,他悬赏了什么?”
月尘皱眉不语,风凌这么一说,倒证明了常阁主定然悬赏了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
“是一份功法,或者说是一份功法残篇。”风凌坐姿一换,整个人透出些如厚重山峦般莫测的气息来,像是这个不知深浅的风家少主终于露出了外人所不知的冰山一角来。
“法师,你知道血夜冥河卷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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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往事(一)
玄天宗外城,凉明楼。
窗外暮色沉沉,在天边晕染出一片沉郁的紫色,外城中华灯初上,飘飘渺渺的灯光似是点亮了一条四散奔涌的星河,向着远处浩浩荡荡而去。
风凌神神秘秘的说完那个词后,满意的见月尘一副心领神会的凝重神情陷入沉思后便闭上了嘴,转而心情悠悠的侧脸看向窗外。
街边亮起的灯光化作细碎的光芒落入他眼中,随着他的呼吸明明灭灭,像是藏下了一片璀璨的星辰。
是以,当月尘法师回过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颇为赏心悦目的一幕——
青年身着一席修身月白霜窄袖袍,斜斜靠向椅背,一手松松叩住扶手,一手轻捻青玉杯,姿态神情无处不恰到好处。一派慵懒闲散作风,漫不经心下又隐隐露出几分锋锐沉稳。
看着眼前这几年间不知经历了什么,而今气势如渊渟岳峙的青年,月尘不由得神思微动,想起了八年尚且是个货真价实的纨绔的风少爷。
话说回八年前,彼时仍是猫嫌狗憎的风少爷自打发现少林的月尘法师对自己颇为不假辞色后,出于一点点的浅薄纨绔自尊心和浓厚的新鲜感,硬是没脸没皮的黏了上去,美名其曰要让这个不近人情的顽石感受到人性的温度。
此时,月净只觉得这个成日里霸占着大师兄的大少爷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还未至后来衣冠禽兽评价的地步。
却未曾想,风家的大少爷自此与月尘形影不离,连院落都不嫌麻烦的换到了月尘旁边。月净眼睁睁看着这人登堂入室,嘴里说些不着边的话,只觉得实在太过不知羞耻,但师兄却似乎对此并无什么意见,他只得将怨气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是以,仙道各派弟子常常能见到这样堪称诡异的一幕,月尘法师神色淡淡的默不作声,听风凌在一旁眉飞色舞的说着些什么,虽然也不曾热情的主动答话,但在众人眼里他已经是颇为温和纵容的样子了。
令人诧异的是,从此往后风少爷再也未曾去寻他人麻烦了。告别混世魔王的众人皆对月尘感激涕零,只觉得月尘法师当真是深明大义,怀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慈悲佛心造福众生。
为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月尘在同辈间的印象风评都颇为良好,更不必提他本就是各个长辈眼里的别人家的弟子典型。
故而连续十年间,月尘蝉联仙界十佳青年才俊榜首,若非他是个佛修,来求道侣的只怕是源源不断。
这都是后话了,当时的月尘只是未曾太过关注这人,只当他是空气。修行修的本就是心无旁骛的毅力和清冷,这少爷聒噪归聒噪,也并未给自己带来太多麻烦,就当作是一次入心魔洞的闭关罢了。
这二十年一度的仙道大会,无非就是抽签擂台赛,各派皆秀一秀自己引以为傲的弟子长长脸,衡量对比一下仙界的青年才俊们的修为能力,若是取得名次还能得到些前辈的奖赏。依此来看,风凌给它取名炫弟子大会倒是一点都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