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均的脊背微微弯曲,躬身将阿鹤放在木板上,朝着梁星野连连磕了几个响头。
一旁的纪燃都看不下去了,“诶你别……”
后面的话几欲张口,可妖兽是梁公子杀死的,妖丹自然也归属于他,所以他没资格决定这件事,只能巴巴地看着他。
此刻,陈均的眼睛里血丝遍布,他深吸了几口气,继续说道:“实不相瞒,阿鹤的身子打小就不好,师父说这是他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得连续服用一百颗妖丹才能彻底祛除病根,那日你送了阿鹤很多妖丹,他很开心地拿来给我,让我分发给其他师弟……”
陈均越往下说,便越发地泣不成声。
“可我一心想要阿鹤病愈,便瞒着他将所有妖丹都融进水里,骗他喝下了,所以阿鹤才能躲过这一劫。”
其他几个师弟,就是因为没有服用妖丹,以他们的修为,只能被妖兽一点点消化掉。
“我根本不知道其他师弟会因为没有足够的妖丹护体会死得这么惨烈。我知道我这样做很自私,但是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会这么做,阿鹤年纪还小,我想要他拥有完整的人生,眼下他又发病了,求求你,能不能把这颗妖丹给阿鹤续命……”
看着陈均声泪俱下的样子,梁星野依旧是面无表情,仿佛生来就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动容。
就在纪燃担心他会冷漠无情下去的时候,梁公子一言不发地把妖丹递了过去。
“走吧。”他像个侠客一般,不管身后的陈均怎么用力地磕头,千恩万谢,全都抛在身后,轻描淡写地呼狗。
纪燃舔了舔发干的鼻子,跟了上去,与他遁入了风雪之中。
再回头张望,那间由妖兽幻化而成的客栈已经被风雪掩埋了大半,伶仃破碎,转瞬间化为了巨大的枯骨,长埋冰层之下。
再抬眼看向身旁的少年,他脱去了沉重温暖的狐裘,只穿了件单衣在风雪中行进。
纪燃一跃而起,叼住了梁星野的衣摆扯了扯,“你的狐裘呢?不冷吗?”
梁星野继续往前走,并没有因为他的发问而停留。
“冷,可是今早起来,忽然不想穿动物毛皮的衣裳了。”
他说话的时候,衣袖还是卷起的模样,露出半截小臂。
纪燃的眉头一皱,咽了口口水,“你能不能把衣袖放下?卷起来方便是方便,可是……”
后半句话他难以启齿,只在心里叫嚣。
卷起一半衣袖的干练模样,真的莫名让人移不开眼睛啊!
梁星野不理会他,沿着山脊不断向下,风雪的势头减小了很多,到了傍晚,几乎已经不下了。
山脚下有个小镇,名叫木松镇,雾凇冰挂随处可见。
这个镇子就是他们今晚落脚的地方。
镇子虽然不大,但往来的客商还是很愿意在这里走一遭。
木松镇的市集非常热闹,一人一狗行走其中,被各种香料,食材的味道包围。
沿街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食物的香气让纪燃的肚子大唱空城计。
他从没来过极北,却早已听说过极北的特色美食。
梁星野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找了间落脚的客栈,让小二推荐些菜端到房间里来。
店小二的鼻子被冻得通红,却也不忘热心介绍起了本店的特色菜肴。
“来极北可一定要尝尝血肠炖酸菜,配上一壶烧刀子,一口血肠一口酒,绝了!拍黄瓜,大拉皮,对了,猪皮冻您可一定要试试!”
先前在妖兽的肚子里经历的恶心的一幕还历历在目,那颗硕大的心脏被刺破时血流如注的场面还在脑海中徘徊,你叫纪燃吃血肠?在这个当口?
当然是太棒了!
纪燃表示,先前的经历恶心归恶心,可一点都不妨碍他享用美味,吃货的强大之处是你永远也无法想象的!
木松镇的人随性洒脱,大大咧咧的不拘小节,所以纪燃并没有被阻拦在客栈外。
满桌子的吃食物很快就被端进了客房内,纪燃自觉地蹦到了椅子上,伸出短小的狗腿朝着食物够了够。
梁公子就坐在他对面,要了个赶紧盘子,将食物一样接着一样夹到了纪燃面前,很快,盘子里的食物就堆起了一座小山。
“你不吃吗?”
“你先吃。”梁星野放下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当着纪燃的面解开布包。
他从里面抽出那把剑来,日常擦拭。
纪燃的眼里这会儿只有美食,期间倒是抬起狗头瞟了一眼,狗嘴里嘟囔着,“你这个人真好笑,明明有一把锋利的好剑,你却不用,偏要用那把钝剑……”
梁星野愣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你难道认不出来?”
纪燃埋头啃了一口血肠,“我当然认出来了!你用的那把钝剑,就是陈均不要了的那把。”
“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在说什么?”
纪燃的疑惑就堆积在脸上,随后看到梁公子放下剑,猛地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抢走了他面前的食物,端着托盘用脚开门。
“小二,不吃了,收盘子!”
纪燃一脸的不可置信,哎哟喂我这暴脾气,你家狗子我还没吃饱呢!
第11章 饲主生气了,狗子还得自己溜自己
这一点点吃食只顶了一个时辰,纪燃的肚子又饿了。
他搞不懂自家饲主发的什么无名火,不给吃还不给喝,只能委屈巴巴地耷拉着尾巴出门,自己遛自己。
外面又在下雪了,冻得很,泼水成冰。街上的人变少了,路边的雾凇上长满了长剑似的冰挂,风一吹就叮叮当当地晃悠,纪燃不敢往树下走,怕被砸到。
沿着墙根一路小跑,解决了狗生三急,后腿刨了两下,埋在雪堆里,沿着原路返回,刚走了两步,就听见后面的汉子在骂娘。
“出门就踩到狗屎,真特么倒霉!”
纪燃一缩脖子,不敢停留过长时间,怕被那汉子捉住打死,急急忙忙往回跑。
一股狂风迎面裹挟而来,跑着跑着,纪燃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风流有有股子带着带着腐烂气息的血腥气,这味道,他先前在血尸身上闻到过,难道这里还有血尸?糟了,得赶紧回去通知梁公子。
他飞奔着回到客栈,扑开了门,屋子里雾气腾腾的,屏风后面甚至还传来水声。
纪燃大口地喘着气,“不……不得了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屏风后面那人呵斥了一声,“关门!”
纪燃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口水,“你在洗澡?”狗腿子不自觉地绕到了屏风后面,一时间只看到两条大长腿。
梁星野迅速披上了衣服,他的头发有些湿,神情无奈地自己关上了门,下意识地卷起袖子,束起长发,“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纪燃支支吾吾地,一时之间只觉得口干舌燥,磨蹭了半晌,才说起了正事。
“我在风里闻到了血尸的味道,这个镇子并不安全。”
梁星野这会儿已经把衣裳全都穿好了,依旧显得有些单薄,木松镇的人没有人会像他这么穿,没有修为的人在这样恶劣的天气环境下很快就会被冻死。
他提了把钝剑就准备出门追查血尸,纪燃用爪子巴拉巴拉他,“你不多穿点吗?”
“无妨。你的嗅觉怎么样?”
“变了狗之后,嗅觉简直好地不行,什么味儿都逃不过我的鼻子。”
梁星野唔了声,似笑非笑地用剑鞘拨弄了一下他的耳朵,“你走前面,我跟着你。”
出了客栈,血尸的味道在空气中非常明显。纪燃将鼻子平贴着地面追踪气味的来源,带着星野来到了一间废弃染坊外。
“就是这里。”纪燃非常确定。
染坊的门是半掩着的,往来的行人缩着脖子,将手踹在袖子里匆匆赶路,也有个别爱管闲事的,主动上前来打招呼。
“怎么,找人?染坊已经废弃很久了,这里边儿可没住人。天快黑了,今晚风雪很大,我看你穿得如此单薄,还是趁早回去吧。”
那人说完,便离开了。
星野在门前蹲下,用手拂去表面的那层积雪,露出了底下半个鲜红的脚印。
“这是血水。”纪燃嗅了嗅,“血尸留下的,那东西必然是在里面的,我的鼻子可不会骗人。”
染坊的木门松松垮垮地虚掩着,门上倒贴了个“福”字,红底黑字经过年月的侵蚀,显得有些发白。
推门进去,院子里摆满了染缸。
缸壁是黑色的,上了一层不均匀的釉水烧制而成,廉价,却很实用。染缸被雪埋没了一半,仍有一部分露在外面,缸口那一圈积了一层雪,有的盖了盖子,有的没有盖子,就这么露天敞着,里面的水结成了冰,又被积雪盖住。
到了里边儿,纪燃的鼻子反而不大起作用了,因为染坊里到处都是染料刺鼻的味道,虽然被废弃已久,可有些染缸里依旧装满了染布的水,味道浓郁,不能细闻。
眼下大范围已经确定了,他们只需要找出血尸,除掉便是了。
纪燃打了几个喷嚏,开始在屋内晃悠,而梁星野则是站在院子里,一个个检查那些染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