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着佛牙站在门前,对着街对面一处比较偏远的地方遥遥一指,“看见那处溪谷了没?沿着溪谷往上走,有一片戈壁滩,那儿还有一间客栈,平时没什么生意,大概会收留你们。”
眼下柳生急需找个安静的地方躺着,他们别无选择。
顺着溪谷不断向上走,途中倒是看见很多人,卷着裤腿撅着屁股在溪谷里摸索着。
“他们在找什么?”佛牙挠着光头。
“玉原石。”梁星野道,“石原盛产玉石翡翠,于是就有了很多捡石人以此为生。”
溪谷的尽头,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戈壁滩,地面上布满了各色的石头。血红,蔚蓝,纯白,橙黄……倒是给这座冰冷坚硬的城市平添一抹色彩。
更多的身影,出现在戈壁滩上。傍晚的天气凉快了许多,他们趁着天黑前的最后时刻,不断地弯腰,捡起一颗又一颗石头仔细端详着。
佛牙对此很感兴趣,“真能捡到好东西么?”
一旁的纪燃嗤之以鼻,哪儿能啊!刚想笑佛牙天真,却被一旁一位同样在看热闹的老者抢先一步,“哪儿能啊!你们看到的这些人,都是外来人,来参加赌石大会的,听说石原遍地都能见到玉石翡翠的原石,便抱着发财梦来凑个热闹,本地人不会在这里捡石头,现在好一点的玉石翡翠,都是矿场里开采出来的,这片戈壁虽然大,可是这里的石头不知被老一辈们翻过几遍了。”
佛牙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也学着那些人端详了起来,嘴里嘟囔着,“说不定有漏下的呢?”
话音刚落,就觉得头皮一阵疼痛。
纪燃扇着翅膀站在佛牙锃光瓦亮的脑门上,鸟爪子弯曲着抠了一下他的头皮,“找客栈!我们可不是来观光的!”
那老者也被吓了一跳,眼底随即放出光来,“嚯,这鸟会说话?你们养的?卖不卖啊?你们开个价。”
梁星野和佛牙齐声,“不卖!”
板车在戈壁上行进非常艰难,地上到处都是石头,咯噔咯噔地,那头驴心有余而力不足,走了几步就不愿意走了,于是佛牙也被纪燃打发去前头拉车了。
佛牙和驴并排拉着车,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板车闭目冥想的梁星野,满脸嫉妒地和驴抱怨,“你说,凭什么他就能坐在车上,我却要和你一起拉车?我又不是他们的驴。”
纪燃就站在梁星野的手心里,时不时用嘴巴轻啄着他的手指,“去过那么多地方,石原的日落一直是无可比拟的,星野,你睁开眼睛看看。”
梁星野闻言,缓缓睁开了眼,表情平静而恬淡。纪燃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无法猜度他的悲喜,他波澜不惊的模样,像极了被供奉在佛龛里的神明。
就连频频回头的佛牙,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戈壁滩的日落是动人的。夕阳在地平线缓慢下沉,温暖的日光折射在大大小小的石块上,切割出五光十色如梦似幻的景,捡石人只要稍稍抬一下头,便一辈子无法忘怀,可惜他们永远只是麻木地重复着那几个动作,弯腰,低头,捡石头。
比起日落,梁星野更愿意多看两眼纪燃。旅程才刚刚开始,他就已经在担心别离,想起未来某天的到来,他的心脏就隐隐作痛,一路上他都在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抵达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入夜了。星野将柳生安置好,便又趁着夜色,去城中寻找大夫。
纪燃的精神不太好,并没有跟去,他守在柳生的旁边,就站在床沿上,神情恹恹地打瞌睡。
佛牙出了一身的汗,嚷嚷着要洗澡。石原并不太平,偏远的客栈遭贼是常有的事,佛牙走出浴桶的那一刻,发现自己华贵的衣服被偷了个精光,匆忙披上床单下去查看,马棚里的驴也让人顺手迁走了,连毛都没有留下一根。
纪燃就在佛牙和客栈老板的吵闹声中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就站在一块石头上,周围都是炽热的岩浆,他被彻底困住了,情绪有些崩溃,却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安危。而是他看见星野就站在岩浆湖的对面,舍下一切要来救他。他在原地声嘶力竭地喊了很多遍,“不要过来,不要救我,你走……”
到头来,都无济于事。梁星野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滚烫的岩浆之中。他跌坐在那一小块石头上哭了,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汗,眼底是湿的。
一个人,一生中能遇到多少愿意为他拼命的人?虽然只是个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纪燃就是相信,星野永远是那个会为了他义无反顾的人。这很奇怪,他们才认识多久?
他有些迷茫地坐起身来,情绪还没来得及恢复,客房的门被人陡然推开。
梁星野找来了石头城最好的大夫为柳生看病,连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推开门会看到这一幕。
纪燃就坐在床沿,眼底还留着泪痕,同样恍然地抬眼看他,目若朗星,唇红齿白。
是他魂牵梦萦的那个人。
在梁星野满目的震惊中,纪燃察觉到了什么,他低头摊开自己的双手,反反复复地确认了几遍,这才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低喃一句,“我……变回人了?”
第29章 吃吗
这种做人的感觉,真的是久违了。
纪燃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迅速查探了一下自己的内丹,随后却皱起了眉头。
“奇怪,还是碎的……”他的内丹碎得那叫一个史无前例,还是稀巴烂那种。虽然已经服用过几次妖丹修复,可拼凑起来的内丹,也就那么几片,离完全修复还早得很。
所以纪燃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这次变成人,也是妖丹碎后不可控的一部分后遗症,就像他变狗变鸟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又会变成另外一个物种。
眼下他也来不及纠结这么多,因为他身后的柳生,这会儿正在床上抽搐了起来。
梁星野身后的大夫急急忙忙冲进来为柳生把脉,可他的皮肤脆生生的,轻轻用手一摸,就凹陷下去一块,吓得那大夫两腿发软。
再看柳生,面目模糊,浑身上下都像是结了一层痂似的,把不到脉,温度却是滚烫的。
“太奇怪了……”那大夫连连摇头,“这病我可治不了,哪有人会蜕壳的?”说完,提着药箱就要走。
梁星野一侧身,挡住了他的去路,将一袋银子交给他,“没让你治好他,只是让你想办法吊着他的命,让他再活得长久一些。”
那大夫看了看手上的银两,犹豫了一下。他在石头城自诩回春圣手,什么疑难杂症都有应对的办法,若是什么也不尝试就这么走了,显然对不起他这个称号。
提着药箱又小步走回来,“倒是可以一试,可是我把不到他的脉。”
纪燃快步上前,稳准狠,只听“咔嚓”一声,竟然硬生生地将壳子里柳生的手臂掏了出来。
一截瘦弱地只剩下骨头的手出露在了壳外,壳子还在不断变厚,看得那大夫又出了一身冷汗。
他在柳生的手臂上扎了几根银针,初步诊断出了病因,这病因也很奇怪。这个人的身体本身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每次蜕掉一层皮之后,就等于不断在消耗他的身体,如是几次之后,身体就被拖垮了。
“想要他活,有两个方法,第一个方法就比较简单了。”大夫缕了一下胡子,“让他多吃多喝,要是能多长几两肉回来,自然就少了几分凶险。”
纪燃迅速否定了这个方法,“他现在根本就灌不进什么东西,别说是吃东西了,就是喝水,也能一滴不剩地吐出来。”
大夫叹了一口气,“那就只能用第二个办法了,滋补气血。找一根千年老山参,切片,让他含在嘴里,或许能让他多活一段时间。”
纪燃下意识地把手搭在梁星野的肩膀上发问,“这老山参,要上哪儿去找?”
梁星野侧脸看他,少年的模样一如当初,潇洒肆意,神采飞扬。
“石原三年一次的赌石大会你们知道吧,举办这场赌石大会的傅家,是我们石原最大的石料商,几年前倒是收过一根,若是你们能有办法从傅家人手里买下这根老山参,那这个人大概有的救,且不说你们能不能见到傅家人面,就是这老山参的价钱……”
纪燃眼中带笑,“价钱不用担心,我们不是有佛牙么。”
话音刚落,房间的门便被佛牙一脚踢开。
佛牙里边儿裹着草席,外面包了一层床单,就这么衣不蔽体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口中骂骂咧咧地,却是带着哭腔,“这地方的贼胆子也太大了,这一顿给我偷地,连驴毛都没剩下一根。”
说完这些,又面带疑惑地看向纪燃,“这位是?”
纪燃第一次在佛牙面前以真面目示人,免不了上前自我介绍一番,“在下纪燃。”
佛牙依旧一脸懵逼。
纪燃有些无语的扶额,换了一番说法,“在下……小绿……”
“小绿!”整个戈壁滩,都在回荡着佛牙那声杀猪般的惊叫。
……
……
当天晚上,所有人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把事情捋了一遍。
想要救柳生,唯一的方法是将他带到宛凝阁。可枫树林蜕壳之后,这段时间柳生不是神志不清就是陷入昏迷,宛凝阁到底在哪儿,他们根本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