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行堂的长老精神一振。一般来说,有魔气就统统当魔物处理了,哪还需要特意再验一遍。副宗主这么说估计还是看在邵月的面子。
长老随即对自己的弟子喊道:“来人,把明虚镜拿过来。”
明虚镜,其功能相当于市面上几块灵石便可换到的照妖镜。当然,照妖镜只能把小妖小怪的真身照出来,明虚镜却可以将任何人的来历、资质、修为实力照得清清楚楚。此镜天下间只此一块,因为它是天衍宗主从天域带回来的神物。
天下间能随意出入天域,还随随便便把神物丢在仓库里供弟子们赏玩的,就只有天衍宗主一人。
明虚镜是一面等人高的水镜,镜面光滑如上等的蚕丝绸缎。几个弟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抬到大殿中央,邵月一个侧身让开。
座上几位长老大部分都是第一次见到明虚镜,虽然个个正襟危坐,但眼睛都跟着神物转悠。慎行堂长老一摆手:“把那魔子带到明虚镜前。”两个弟子便押着谢怀尘走了过去。
谢怀尘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他站在明虚镜前甚至连看都懒得看。旁边的弟子已经让开,镜子里唯他一人。谢怀尘翻翻眼皮,镜子里的谢怀尘也翻翻眼皮,一切平静。
既然什么动静都没有,可见面前的少年的确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一众长老吹胡子瞪眼地盯着水镜看了半晌,终于不得不承认他们冤枉了谢怀尘。毕竟,如果谢怀尘是魔物,明虚镜这会儿该报警了。
众长老缓了口气。邵月是宗主的亲传弟子,若谢怀尘真是魔,他们对宗主也不好交代。现在证明谢怀尘是普通凡子,可以说皆大欢喜。外面围观的弟子也发觉了里面动静,开始纷纷往外传消息。
慎行堂长老站起来清清嗓子,脸色已经变得十分和蔼:“好了,明虚镜并无示警,看来这个画中灵并不是——”
话还没说完,一阵耀眼的金光差点闪瞎他的眼。他匆匆朝金光处看去,竟看见水镜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文。那些金文越来越密,上面玄奥的古字闻所未闻。
这时,坐在首位几乎全程缄默的副宗主突然开口:“此子居然有修道的资质。”只有与天道相合的人才会让水镜浮现金文,而金文越密资质便越好。
众人也因这突如其来的金光一阵骚动。
谢怀尘看着金光大亮的水镜,第一反应是身体里的蠢东西又冒出来捣乱。然后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所料不错。那些亮到刺目的金文无人能看懂,谢怀尘却看得一清二楚,上面被一种狗啃的字体连续滚动刷屏。
“宿主宿主我们出来啦!虽然语言包还没修复好但我们可以交流啦!宿主我发誓没有背叛过你,你能不能不要生气?还有谢洛衡的事你不要伤心,因为我也好伤心呜哇QAQ!没事我们一起成神,等做了神想干什么干什么,让谢洛衡复活也不是问题嘤@#$%^&......”
熟悉的话痨风迎面扑来,水镜上写满某个蠢东西的牢骚。然后这个蠢东西似乎一面水镜还说不完硬是把自己要说的废话写满了整个天衍大殿,再写满整个大殿前的广场,最后堆砌上了天。玄奥的古字形成滔天金光将天衍宗与天幕连成一线。
第38章
天衍宗正上方,天空中出现了几个巨大的古字,无数仙鹤聚集而来围着古字翩翩起舞,而这几个古字是:“宿主别哭摸摸哒。”
幸而这些字并没有人认识,而作为唯一一个看懂了的谢怀尘则是选择无视——太蠢了,这种蠢东西认领回家都觉得丢脸。
浩大的金光古字持续了整整一炷香,全天衍宗乃至整个南域都见证了这千年难遇的盛景。待金光消散,慎行堂长老揉了揉自己酸涩的老眼,终于颤颤巍巍吐出几个字:“天道之子……”
说好的魔子不翼而飞,一验倒验出个天道之子。
大殿众人像看稀奇似的看着谢怀尘,就连本来云淡风轻的副宗主此时都看了过来,平湖般的双眸把谢怀尘盯得浑身不自在。
作为主持全局的慎行堂长老此时也很激动。天道之子,顾名思义即是受天道眷顾之人。这种人身俱天生道体,吸收灵气的速度是常人的百倍,对道法的领悟也是远超常人。这样的资质千年难遇,若天衍宗能留住这位天道之子,那道门第一的地位更加无法撼动。
所以这位长老全然已经忘了,自己方才还把天道之子错认成魔。
慎行堂长老向最中心的那位一拱手:“副宗主,您看这——”
话还没说完,一道悠远的钟鸣缓缓响起,这钟声与示警的钟声不同,声声敲进每个人的脑海,天衍宗所有人都怔了怔,随后露出几丝欣喜。
天衍宗主出关了。
副宗主眼中流露几丝狐疑,宗主这出关的时机……似乎有点微妙?
慎行堂长老却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对着身旁弟子一招手:“快快快,你们几个去迎接宗主出关。”
“不必。”有人打断道,声音清寒如水。
此声一出,大殿内外仿佛被集体敲了一闷棍,静皆无声。上方坐着的一排长老个个烫屁股似的跳了起来。一道白衣身影自虚空踏出,清脆的玉石声像碎雪落于伞面。
谢怀尘下意识抬头,一缕白发映入眼帘,他顿时僵在原地。来者一身白衣道袍,衣领下坠了一对青玉碎饰,白皙削尖的下颌微微抬起,每走一步,大殿里便多一分虚渺气息。待他走到谢怀尘面前,谢怀尘已经完全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副宗主见此缓缓起身,对来者恭敬作揖:“恭迎宗主出关。”
一句出,殿里殿外的众人才反应过来,齐齐垂首:“恭迎宗主出关——”
这一声,声势浩大,“出关”二字响彻天衍山顶。
天衍宗主微微颔首,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揉了揉谢怀尘的发顶,说出了今日第二句话:“此子与我有缘,我欲收他为徒。”说完却不再看众人,只看向谢怀尘微红的眼睛:“你可愿意?”
谢怀尘怔怔看着面前人。这人有和谢洛衡一样的白发,一样柔和的唇,一样挺直的鼻梁和一样温润的眉眼,让他有一种错觉,自家哥就站在自己面前。
于是他抖着声道:“哥,对不起……”
天衍宗主清寒的目光里有了温和之意,面前的少年看着他,眼中却不断有泪水涌出,无声无息。他轻轻用手一拂,缚神索如烟一般消散,然后再一拂,泪水被擦得干干净净。
周围长老们倒吸一口气,宗主今天吃错药了?平日里那个冷如冰霜的宗主去哪了?一个闭关的功夫怎么都会哄小孩了?
结果自家宗主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经拉着谢怀尘的手往外走了。白衣道袍划出虚渺的痕迹,众目睽睽之下,天衍宗主踏破虚空,带着谢怀尘消失于大殿之上,留众人呆若木鸡。
慎行堂长老看直了眼睛,为难地望向副宗主:“副宗主,这……”
至于一旁的邵月,自天衍宗主来时便一直垂眸不语,直到两人离去才目光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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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唯我独尊的天衍宗主并不管底下长老们想法如何,他带谢怀尘回了自己的悬峰。此峰又名云来,是天衍山脉最高的一座峰,它孤傲地立于群峰之上,与天只有一指之隔。其下是副宗主与各长老的副峰,林林立立覆盖整片山域。
谢怀尘被带到云来,脚还没踩实,整个人就冷得一哆嗦。等天衍宗主牵着他落地,他才发现脚下是蓬松的雪。天衍宗主画了一道圈,淡金的符纹如水一般缠绕于他周围,身上寒意顿时消退。
云来峰目之所及皆是雪,中央一座仙府,府前立有一株朽树,光秃秃的枝丫被积雪压折。
谢怀尘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的仙府,也不记得有多少童子跟自己打了招呼。他只知道面前人与谢洛衡极其相似,他被这亲切又陌生的人牵着走,仿佛回到小时候。那时谢洛衡带着他寸步不离,他想吃糖谢洛衡就塞给他一口青叶子,他赌气往谢洛衡茶中放盐,谢洛衡就将咸得苦涩的茶水全灌进他嘴里。
虽然那时气得想弑兄,但现在想想居然还很好笑。
天衍宗主给他喝了一杯茶,那灵茶一点也不咸,喝了反倒五脏六腑都舒坦起来。有童子跟他叽里咕噜交代了什么,可惜他一句也不记得。然后天衍宗主摸摸他的脑袋带他去了房间,又给他解下外衣让他躺在了床上。
谢怀尘躺在床上贪恋地看向眼前人:“哥,我睡不着。”
天衍宗主没有作答,只将手覆上他的眼睛。对方手指很凉,感受到温凉的触感,谢怀尘大气不敢喘,生怕自己呼气重了就把自家哥给吹跑了。
结果闭眼不到一会儿,他就和周公一起见了蝴蝶,睡着的时候他还在想——自家哥好像变虚弱了,怎么今天全身上下都冒着凉气?
天衍宗主见他闭眼,又在他眉心轻点一下,让他睡得更沉。
童子们纷纷告退。
天衍宗主白皙修长的指从谢怀尘眉心一直画到胸前,随后五指聚拢,细细的魔气被一股巨力拉扯,不情不愿地被对方连根拔出。
白皙的手中有黑色的魔气扭曲挣扎,天衍宗主眉间一挑——这居然不是剑魔的魔气。本来他以为谢怀尘只是被魔气污染,但这一小缕魔气显然并不属于剑魔,也就是说这是谢怀尘自己的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