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完之后,终点近在眼前。
已经有十来个人跑到了最后,正弯腰扶着膝盖满面赤红地喘息着。
陆昕眯起眼睛,感觉脚步越来越沉重。她的耳边似乎只剩下风声,晶莹的汗水渗进长发,沿着面颊溅落。
嘴里似乎有铁锈的味道凝结在喉管中,相当难受。
这时她听见身旁的齐愿问道:“还有力气加速吗?”
陆昕狼狈地摇摇头,伸手把流进眼睛的汗水抹去。
“那我带你。”齐愿侧过头对她说,“别怕,手给我。”
陆昕颤巍巍地伸出左手,被齐愿一把握住。
齐愿牵着她的手,加快速度大步大步地向前冲去。陆昕不得不跟上她的步伐,感觉肺都要炸了。
她们一起冲过了终点线。
“三分四十五。”体育老师按下计时器,说道。
齐愿又拉着她往前跑了几步,才停下来。
陆昕感觉脑袋里嗡嗡的,忍不住张开嘴大口地呼吸,差点一屁股坐下。
刘蒙蒙把水递给她,羡慕道:“你竟然有同桌带着跑!”
“别坐,站起来慢慢走几步。”齐愿把她往身边拉了拉,“累就靠在我身上。”
陆昕接过水喝了几口,把脑袋搁在齐愿的肩膀上:“好、好累……”
齐愿:“你平时跑几分钟?”
“四分多一点。”陆昕缓了一阵才回答。
齐愿笑起来:“那你这次进步很多了。”
两人顺着操场走了一圈,陆昕才感觉渐渐平静下来。她逐渐陷入取得好成绩的喜悦里,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齐愿:“我第一次跑到三分多!”
齐愿说:“你以后每天下来跑一跑,渐渐地就能稳定在这个成绩了。”
陆昕瞬间变成苦瓜脸:“算了,四分钟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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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放学之后,齐愿和陆昕打了一声招呼,往旧实验楼走去。
这栋实验楼是十几年前搭的,试验设备很简陋,后来集资建了一栋新实验楼,大家都喜欢去那里上课,旧楼也就渐渐被荒废了。
时常有人说晚上看见里面有飞过去的白影和鬼魂,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旧实验楼一周清理一次,环境不算特别脏,但里面比较凌乱,墙角挂了些蛛网灰尘。齐愿刚走进楼道,就看见地上剩了十几截香烟,想必是经常有人溜进来抽烟。
齐愿踏着满地果皮烟头往楼上走去,辗转到了302前。
她做好了心理准备,推门而入。
这是间物理实验室,桌面上还残留着没拿走的天秤和瓶瓶罐罐,棕色白色都有。
她环顾一圈,里面没有人。
齐愿掏出手机,此时刚刚放学,距离晚自习还有半个小时。
她耐心地站在窗边等了几分钟,就从窗户外看见楼道尽头有一个人悠悠晃晃地走了过来。
他从前门推门而入,朝齐愿点了点头,反手将门带上,叫了一声:“姐。”
“果然是你。”齐愿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齐思把手里的篮球放下来,抓起衣摆擦了擦脑袋上的汗水,他像是刚刚从篮球场赶过来的,浑身还残留着青春蓬勃的朝气。
他看向齐愿,眼底的天真瞬间消失了。
“你早就猜到是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带噶
第48章
齐愿斜倚在墙边,悠悠地说:“很明显吧。”
齐思摸了摸鼻子, 笑了一下, 露出两排雪白牙齿:“嘿嘿, 不明显的话你也不会注意到我了。”
齐愿点点头:“嗯,开门见山吧。你想给我看什么东西?”
“这么直接吗?”齐思笑了笑, “不和我先叙叙旧, 说说之前的事情吗?”
齐愿也跟着他一起笑, 眼里的笑意却很淡:“我和你还有什么旧可以叙吗?”
她和齐思的关系从小就浅薄。齐愿坐在屋里抱着大部头书读、专心练钢琴的时候, 齐思在绿茵场上迎着阳光挥洒汗水, 他仿佛生来就在万丈光芒之下,受尽偏宠,被爱意纵容浇灌。
如果齐愿的世界仿佛一片黑夜沉寂的茫茫雪原,他就是春暖花开的桃园。同样的家庭却培养出了全然不同的孩子, 遥远得有如地球两极,相隔万里。
“姐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齐思撇了撇嘴,低叹了一声,“总让人感觉……距离感很强。”
“是吗?”齐愿不置可否。
齐思看着她,说:“其实你一直都挺讨厌我的吧?”
齐愿顿了顿,没有说话。
要说喜欢, 肯定不是。
要说讨厌, 可能也算不上。或许在以前她看到别的家庭热热闹闹简单快乐的时候,曾经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怨恨吧。
毕竟她从小就没能获得像齐思那样多的爱。
她沉默半晌,道:“不讨厌。”
“算啦,你的眼神都写着呢。”齐思夸张地叹了口气, “我就不自讨没趣了。“
齐愿扬了扬嘴角,没有说话。
齐思看了看她,突然说:“其实我有时候反而很羡慕你们。”
“我们?”
“你和齐妙姐。”他耸了耸肩膀,俊俏的眉眼耷拉下来,有些落寞,“感觉你们很自由。”
“自由?”齐愿反问,“你确定?”
如果说被漠视、被疏远,被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和嫌弃,还能说是一种自由的话,未免也太过于可笑。
“嗯,可能这就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齐思苦笑了一下,目光有些怅然,“你知道被过分关注的感觉吗?”
从小就是边缘人士的齐愿冷漠地摇摇头。
“那种压力,很大……我有时候会感觉,呼吸不过来。”他垂下眼,话音时不时停顿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喉咙,“不论你走到哪里,都会有很多目光注视着你,等待你出糗,所有聚光灯都落在你身上,就好像你背着整个世界一样……”
齐思哽咽了一下,继续说:“更可怕的是……你背负着他们的世界,被迫要承载他们的一切期望与梦想。”
“他们是指……”齐愿咬了咬嘴唇,“爸妈?”
齐思缓缓地点了点头:“有时候睡觉,我都会感觉到有人推门走进来,坐在床边一声不吭地看着我、摸我的脸……好像一座巨大的阴影。”
齐愿怔了片刻,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只感觉不寒而栗。
她说:“可是他们对你从小就很宽容……”
“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齐思点了点头,“但是我发现,他们的宽容也有条件。”
他们会告诉齐思,你从小就受到这么多的爱和祝福,比你两个姐姐要幸福多了。
你比她们强,是个男孩子,她们不如你。你要学会顶天立地,继承家业,为你爸争光。
你可以不优秀,爸妈会为你摆平一切障碍,但你必须听话,我们这都是为了你好。
过多的期望和负担一下子挎在齐思小小的肩膀上,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妈妈,我以后想去打篮球。”他怯生生地对着正在为他织毛衣的母亲说。
一直以来对他和颜悦色的齐母一下子就变了脸色,眉毛竖起来,声音猛地抬高,十分恐怖地瞪着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齐思吓坏了,缩头缩脑地呆呆看着她。
看见他的反应,齐母的脸色又缓和下来,伸出一只手在他头顶轻轻抚了抚,声音如同春风中夹杂着丝丝冰冷的细雨:“小思啊,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以后不许说了,听见没有?要是被你爸听见了可就糟糕了。”
齐思只感觉压在头上的手沉重无比,他颤颤地点了点头。
齐母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脸,目光中满满都是慈爱与宽容,更像是一剂无形的压力扎入他的心脉。
“打篮球很好,可是你可不能去做那些。”她轻柔又深沉地说,“你可是要做大事的人呐。以后哇,你要成为一家大公司的老板,几百几千号人都归你管呢!这些福气都是你该享有的,你那两个姐姐连羡慕都来不及。”
可我不想做老板,我只想做个运动员。他张了张嘴,在齐母春雨般地注视中,把话又咽了回去。
父母把过多的爱给予了他,让他无法将自己真实的想法脱口而出——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伤害,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不忍。
只是那份期望逐渐膨胀得越来越大,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感觉手脚好似被绑住了,像一只被关在用无形铸造的金笼里的一只鸟,羽翼未丰,脚牵镣铐,无法展翅飞翔。
齐愿看着他,轻轻地问:“所以你并不想和他们所说的一样,继承齐家的公司?”
“我一直想做个篮球运动员。”齐思侧过脸,嘴唇微微地颤抖,“但是不行。他们把我人生中的所有道路都规划好了……也就是说,我必须得按照他们给的路走下去,我只有这条选择。”
齐愿低低叹气:“所以你找到了我,大概是你人生中逆反的第一步吧。”
“是。”齐思仰起头,眼神逐渐坚定,“我想给你看几样证据……或者说,我已经找到了这起车祸背后的主使者。”
“什么?!”齐愿猛地看向他,“是谁?”
“先给你看一些东西。”齐思深呼吸一口气,用手指在手机上点了点,划出一张照片来,递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