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姝呆愣地直视着天花板,面颊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脸上的老人斑也随之轻轻颤动。
“阿志去上学了……阿志什么时候才回家……”
齐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漠然地逼问:“上学之前,他说了什么?”
“他、他……他说,他要赚到好多好多的钱,以后我们家就有钱了。”李姝幸福地扬起嘴角,前言不搭后语,“他马上就要有钱了,他多乖呀、多厉害呀!”
“然后呢?”齐愿紧紧盯着她。
“他说他要走了,一定会回家,可是……”李姝的表情变得悲伤,“可我等了这么久,他也没有回来……”
高大的僵尸俯瞰着她,有如等待临终之人断气的秃鹫,仿佛在嘲笑、蚕食她最后的希望。
她冷冷地说:“他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带嘎~
第32章
齐愿从疗养院出来后,神色无精打采, 宛如一根蔫头蔫脑的狗尾巴草。
陆昕和她说话的时候, 她总是回复得很缓慢, 仿佛在走神。
连续徘徊两天的阴云逐渐散去,天色由此转晴。此时正值中午, 日光明亮, 齐愿灰霾的面孔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更加苍白, 几近透明。
陆昕感到不安, 她极少见过齐愿这样魂不附体的模样, 有些担心对方的心理状态。
她很快地乘车将齐愿领回了家。
齐愿蜷在沙发上,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抵在手臂间,电视机冷蓝的光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不断跳跃。她似乎又变回最开始那个懵懂的僵尸, 迟钝、缓慢,毫无生气。
陆昕十分苦恼,她在齐愿身边坐下来,轻轻地搂住她的肩膀,低声询问:“你怎么了?”
齐愿恹恹地把目光移到她脸上,停顿几秒, 歪着身子把头垂到陆昕的肩膀上。
“累。”她蹭了蹭陆昕柔软的侧颈, 小声地说。
陆昕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指尖触及的皮肤温度比以往更加冰凉,顿时紧张起来:“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齐愿嗯了一声,把脑袋埋在她窄窄的肩窝上, 眼睛半阖,没什么精神地回答:“……头晕,没力气。”
陆昕轻柔而小心地搂着她,像搂着一捧吉光片羽。
她温和地抚摸着齐愿乌黑的长发:“是不是……因为今天疗养院的事情?”
“……嗯。”齐愿纤密的眼睫轻轻地合拢,又缓缓张开,脸色郁郁的,平添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脆弱。“我感觉很恶心。”
从知道齐妙与害死自己的司机有关联那一刻开始,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崩溃感就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她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对齐家人抱有太多的希望。
“她真的是你的亲姐吗?”陆昕怅然地说,“为什么能这么狠心……”
齐愿哂笑道:“和她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十几年,我很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齐家人喜欢权衡利弊,讨厌后顾之忧,威胁到了自己地位和利益的东西,他们总会选择第一时间铲除掉。”
陆昕下意识地反驳:“可你不是!你和她们不同!”
齐愿沉默半晌,扯着嘴角地笑了一声,声音微弱得仿佛要消散在风中:“……我,或许也是一样的。”
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从小就被灌输着相同的理念、信仰,人生的风向标潜移默化地倾斜,或许自己早就渐渐已经沦为和他们相似的、自私至极的同类。
她突然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无力和唾弃。
陆昕心里着急,倏然侧过身,将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你不一样!你对大家都很好啊!”
齐愿扬起脸,眼圈隐隐发红,悲悯而平静地望着她:“陆昕,只是你把我想的太好。”
“我时常觉得人类必须摒弃无用社交。以前面对那些不能带来任何好处的人,我会选择礼貌地疏远。”
“那些选择接近我的人,我会将他们贴上不同有利或不利的标签,划分界限,物尽其用。”
“说到底我只是在利用他们。我从未对他们……有过任何真心。”
陆昕一动不动地凝视她,时间完全静止在这长长的一秒。齐愿的话犹如离弦的箭羽,把一直用爱慕与信赖装点的温柔表象劈成破碎的两半。
她咬了一下泛白的嘴唇,睫毛微微地颤了颤,缓缓地启唇问道:“……那你对我,也是利用吗?”
没等齐愿回答,她又狼狈地笑了一下,低下头,压低了声音:“……没关系,你不用告诉我。我知道,其实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地付出而已。”
“你没有欠我什么。”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子,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是我自愿,和你没有关系。”
“陆昕……”齐愿怔怔地望着她,心绪万千动荡。
陆昕望着眼前这副魂牵梦萦的面容,艰难地露出一个哭似的笑容。
她突然回忆起在许久之前擦肩而过,那个将她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微笑着还给自己的齐愿。
在讲台上大大方方地发言,手握奖杯,神情清冷的齐愿。
在她被李裳璐排挤、被所有人漠视的时候,站出来替她抱不平的齐愿。
一脸坚定地说着“我只是想要对你好而已”的齐愿。
那些都是令她记忆犹新的每一幕回忆,和暗恋了整整三年的每一个齐愿。
是在她父母失事时、被姨妈羞辱时、被关在厕所隔间而感到绝望时,几乎唯一能够支撑她往下走的东西。
因为所有人都选择回避,只有齐愿肯轻轻地把她裹满泥水的心捡起来,温柔地擦干净。
所以她死心塌地任对方摆布,哪怕知道是一场骗局,也可以假装一无所知。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短……小虐一下
齐愿:不!老婆你听我解释_(;_」∠)_
第33章
星期天的时候,陆昕难得起得很早。她走到客厅的窗户边上, 把窗向外推开, 迎进第一缕明朗的晨光。
她双臂撑着窗台, 神色郁郁,秀气的眉轻轻蹙着。齐愿从房间走出来, 看见细碎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 那两颗黑亮的瞳孔有如玻璃球一样斑斓, 里面萦绕的忧愁几乎要凝成实质。
齐愿静了片刻, 出声问:“怎么醒得这么早?”
陆昕飞快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又摇摇头,轻轻地说:“没什么。”
她走到桌前,给自己烤了两片吐司,又闷不作声地走回了卧室。
齐愿坐在沙发上给她热牛奶, 滚烫的沸水不小心从热水瓶里溅出来,沾到她握着玻璃杯的手背上。
她顿了顿,平静地用纸擦去那几粒水珠,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没有痛觉,没有热感,什么也感觉不到。这样活着, 和死去几乎也没有什么两样。
过了几分钟, 陆昕从房里出来,身上的毛绒睡衣已经变成了一套白色休闲装,脸上涂抹着淡妆。
她来到桌前,低头把钥匙和手机装进黑色手提包里, 整个过程都一言不发。
直到齐愿走过来,把装着牛奶的玻璃杯放在桌上,她才小声地道了谢。
齐愿看了她几秒钟,低声问:“你要出门?”
陆昕小口地吃着面包,化过淡妆后的脸色仍然显得恹恹,她感觉自己没什么胃口,连吞咽都觉得累。
勉强咽下一口牛奶,她嗯了一声,说:“今天有兼职。”
“是上次那个奶茶店么?”
“对。”
齐愿看着她,说:“我和你一起。”
“不用了。”陆昕抬起眼睛,鼓足勇气对她笑了一下,“我自己去就行了。”
这似乎是第一次她拒绝了齐愿的陪伴,语气果断得不留下任何拖泥带水的理由。
齐愿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会儿,收回视线:“……好。”
她把陆昕送到门口,看着对方纤瘦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楼梯转角。
她突然诞生一种陆昕可能不会再回来的感觉,这种感觉几乎令她手背上被烫到的地方,突然隐隐作痛起来。
她呆愣地捂着手背,良久,慢慢地叹了口气,关上门。
陆昕家的房子是她的父母出事前留给她的最后的东西,屋子并不大,生活的痕迹很重。
失去陆昕身影的屋子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没有人类的呼吸和心跳,这个地方静得有如被遗弃的废墟。
齐愿走到沙发前,看了一会儿电视,突然感觉小猪佩奇似乎也没有以往那么好看了。
她后知后觉地难过起来。
昨晚的事情什么也没解决,两个人都选择了逃避,选择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陆昕觉得齐愿或许是在利用自己,或许就是想要一个可以东山再起的地方,正好自己送上门来。
齐愿觉得自己一开始的确存在利用陆昕的行为,毕竟对她而言,短暂地建立起一段互相信赖的关系,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可她就是说不出为什么,感觉心里有一些些难受。
诚然,陆昕对她来说是很不一样的,但她找不到语言去描述这段关系。
陆昕今天的表现,又令她更加沮丧,甚至想骂自己咎由自取。
陆昕今天第二十多次开小差被当场捕获的时候,脾气好的老板叹了口气,耐心地问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