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既然能知道世间有引绛草这样的功效,又怎么会不知道凤凰能向死而生。他未提,可见此法不如白少爷说的一般简单。终归是有很大的危险。”剑修摇摇头,“用这样的方法得来的安宁,怀仁也会心有不安。”
不。白子鹤心道,傅怀仁那样一个心机叵测的人,他才不会因为别人而感到愧疚。傅怀仁若能因此愧疚,又怎么会设计骗他,亏他好心以为傅怀仁真要寻死,没想到反着一计。如果不是白式微赶来,说不得傅怀仁一狠心,就反将他给杀了。
但这些话,又怎能同晏不晓说。
看来晏不晓是不知好歹,执意不肯了。
白子鹤勉力笑道:“道长心性秉直,让我佩服。”
这样说着,凑上前去,指间一枚翅翎却悄悄探了头,上面幽幽地淬了蓝。
——白子鹤也不想的,如果晏不晓肯乖乖听话,就不必如此了,但他却执迷不悟。想到方才在谷外,傅怀仁能为了晏不晓孤注一掷,说出‘就是死也不肯叫人拿晏不晓当他的弱点’这样的话来,可是同样被他倾心以待的剑修,却不肯为了傅怀仁牺牲心中的原则。
联想到自己,本好心待傅怀仁,对方却如此狠毒。这个世界上,岂非是真心总被错付?
“晏道长。”白子鹤手里的翅翎将要刺上去,若刺上去,晏不晓就会变成乖乖听话的傀儡。地火映在白子鹤眼中,灼得人双目发痛。他说,“如果能救傅老板,你怎么都肯的,对么?”
晏不晓:“我——”
当是时,一道剑气破空而来。晏不晓侧身望去,恰巧避开了白子鹤的手。
苏玄机轻巧落地,仪态优雅,脸色却很差,像被人欠了一屁股的债。
晏不晓有些惊讶,拂袖迎上去,躬身道:“苏真人。”
洲外蓬莱仙山,洲内太华剑影。剑门虽然和蓬莱平起平坐,但晏不晓一来并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否为剑门高人所教化,二来即便他真的是剑门的外门弟子,礼仪不可废。苏玄机可以和逍遥子并肩而行,他一个普通的剑修,见到苏玄机,如何能不恭敬一些呢。
苏玄机受了晏不晓一礼,目光落在白子鹤身上。他想到方才余秋远说过,说白子鹤和傅怀仁在一起,可是他从谷外而来,却并没有见到傅怀仁,白子鹤倒在这里?
白子鹤道:“子鹤见过苏真人。”手往后一背,不着痕迹地将翅翎收了起来。
没等来容庭芳,却等来苏玄机,晏不晓很意外。
“苏真人怎么来了?”
苏玄机道:“我来找——”话至此处,有些语塞。他来找闻人,因为闻人是容庭芳,但不能说。他还找到了胖鸡,胖鸟是余秋远,可他也不能说。这么一来,岂非无人可说?苏玄机目光落在白子鹤身上,顺口便道,“我找白式微。”
白子鹤一惊。
苏玄机找白式微干什么?
晏不晓道:“白家主,他也来了这里么?”
苏玄机矜持地点了下头。
晏不晓想了想:“从谷外来?”
苏玄机道:“是。”
晏不晓眼睛一亮:“可有见到怀仁?”他怕苏玄机不认识,复道,“望春楼的傅怀仁。”
“没有。”
什么?
晏不晓有些担心起来:“我去——”
“你不必去了。”苏玄机拦住他。人他没见到。但苏玄机见到了一辆马车。还有一些白家的家仆。原本苏玄机正要去和余秋远说这件事。白式微在他们离庄之后便一路跟来,恐怕是别有所图了。可惜被容庭芳搅了局,没能谈成。
苏玄机道:“云生和我一道来的,我已叫他在谷外查看。”
什么?
晏不晓放下了心,白子鹤的心却提了起来。
谷外无人,白式微又去了哪里?
原本白式微只叫他独自一人进谷,稳住晏不晓,最好劝他为己所用将凤灵夺回来。但没有交待过傅怀仁放在哪里处置。蓬莱的人会不会和白式微撞见?他们又会如何交谈?白子鹤顿时心乱如麻,他脑中迅速转着对策。符云生——符云生是哪个?眉目间透着凶丽的那个,还是不起眼脾气软和的那个?
苏玄机来万鹤山庄只带了两个人,但那两个人形影不离,白子鹤和他们不熟,一时有些分不清谁是谁。倘若是那个凶丽的青年,怕不是好对付的。
但白子鹤其实想错了,蓬莱的弟子,就算面上看着好脾气,也不应当掉以轻心。
那日,苏玄机在万鹤山庄瞧见符云生带来的弟子名册,就猜测容庭芳与闻人笑这两个人,应当是有些关系,顿时心生疑窦。而容庭芳行为古怪,他本就留意在心,故而一得知白式微不在庄中,就毅然决然地带着符云生出庄探寻而来。
白式微是因为在白子鹤身上放了千里寻香,这才知道他们往炼狱谷去了,苏玄机却不知道。但这不妨碍他去猜。蓬莱是人间小仙境,蓬莱里的人也是道中仙人,道中仙人有许多宝贝,不止是紫金葫芦和灵偶。苏玄机道:“云生,金光杵是否在你那里?”
符云生道:“在。”随后将金光杵取出来。
这是他惯常会带的东西,之前随郝连凤东奔西走,一直只作寻宝的用场,只是好像一直都不大准。说好的意中人指错了对象,说好的东极至宝也未见到踪影。最后不过是见到一个只会打岔的年轻人,和他的胖鸟。
苏玄机伸手接过金光杵。
符云生提醒道:“它似乎不大准。”
“蓬莱至灵之物,向来精准。”苏玄机摇摇头,“是你心不准。”他右手一弹,将金光杵直插入地,灵力如浪潮,迅扩方圆百十里,只道,“道者尊心,上古凤灵在何方。”
金光杵上的金圈锒铛作响,震了半晌,忽然指向一个方向。
符云生:“……”
看吧,果然不准,北是有很多地方的嘛。
北确实有许多地方。
但凤喜火。
苏玄机一脚踏剑,挥袖一振,便往北而去。
苏玄机说的对,金光杵确实挺准,它指的北方,既不是火炎洞,更不是太华山。自靠进那一片焦红的土地,感受到腾天热浪起,金光杵便不安份,锒锒铛铛响个不停,躁动不安。符云生呵叱几番也不曾将它按捺下来。
苏玄机道:“金光杵颇具灵性,它如此情状,想必我们所寻就在附近。”
这么抬眼一望,顿时了然于心。
这里是炼狱谷,白式微既然能来过一回,自然也能来第二回。苏玄机倒是不知道,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究竟是有什么千年大宝贝要叫人纷至踏来。
没人来的地方好端端停了辆马车自然很显眼。而马车边上站着的万鹤山庄的人更加显眼,鸟毛乱飞,就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苏玄机一眼望过去,吩咐符云生:“白家主不会无缘无故留人在此,你去看一看。”
符云生问:“偷偷看?”
“……”苏玄机道,“随你喜欢。”
符云生想了想:“明白了。”
其实苏玄机并不知道符云生明白什么,玉玑峰的弟子有两个最难缠,一个是郝连凤,随心所欲,心思甚巧,连白绛雨都要忌他三分。一个便是符云生,与郝连凤是两种性格。但苏玄机从来没有因为符云生道行最浅便看轻他。一个被白绛雨特地安排在郝连凤身边,以期安抚郝连凤心性的人,岂能以寻常眼光视之?
蓬莱的人出门,苏玄机都很放心。他道:“你便在此处,我去去就来。”说罢留下符云生一个人,独自往炼狱谷中去。符云生等苏玄机进了谷,这才朝马车走去。
他走得正大光明。
——因为这世间尚无一人一事,需要叫蓬莱弟子偷摸前进。
说了这里一览无余,马车边的人很快便发现了符云生。他们奉命在这里看守马车,此刻互相捅了捅腰眼,见着过来的如白贝银沙一般的弟子,清尘如云,悄悄道:“这不是蓬莱苏真人带过来的弟子吗?”
“是吗?”
“是啊。长得就像是蓬莱的人啊。”
互相通气间,符云生已经走了过来。
家主命令他们在此看守傅怀仁,眼前这人是万鹤山庄的贵客,又不是傅怀仁的朋友,应当不必介怀,仍旧以贵客之礼待之?几个家仆互相看了看眼色,随后恭敬道:“真人!”
符云生“嗯”了一声,轻轻巧巧过来,明明也不见如何动作,便在家仆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掀开了马车上的帘子。车内,蓝衣的青年靠在车壁上,紧闭双目,像是昏过去了。
这人姓傅,符云生见过,在万鹤山庄时以一人之言化解了白式微与那闻人之间的矛盾。他不该是万鹤山庄的客人么?眼下这个模样,却不像是以礼相待,反而是受制于人。
符云生想了想:“我能带走他吗?”
“……”家仆还在震惊于符云生动作之迅速叫他们反应不过来,此刻闻声道,“当然不可以。”说后觉得态度过于强硬,不知符云生在白式微眼中是什么地位,刻意和缓一些,“不,我是说,家主有命,叫我们好好照顾傅老板。真人如此作为,我们怕是会难做。”
符云生指着傅怀仁青白的脸色:“他心脉受阻,一幅快要死的模样。你们若是要照顾他,此刻应当扶他躺下,好拿灵丹妙药替他续命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