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们与魔界本井水不犯河水,是他们素来挑衅在先!”
余秋远:“……”他心里有些乱。苏玄机说的话,他都明白。只是——
他叹道:“我的金丹还在容庭芳身上。我还不能走。”
——这话说的令苏玄机有些不大明白。
他眨了下眼,反应了一会儿,才有些茫然:“为什么会在他身上……”
修道之人,有大半成是以结丹入道,丹即本元。人灭丹亡,若丹亡,人不灭也与道无缘。但从未听过,有人的金丹是能借给别人用的。
话是不错。
但前提那是人。
妖不同。
妖有妖丹,那是他们自出生以来便有的天赐之物,吸纳日月精元,助妖身调息。妖丹是可以给人的。不然不会有那么多痴情的妖,情愿拿自己的修为去帮一个普通人。话本子虽是半真半假,可也不是完全的凭空虚构。
之前余秋远以为容庭芳是个人的时候,他就奇怪,为什么他的妖丹能和容庭芳相融。现在余秋远明白了,因为容庭芳与他是同族。故而凤凰的内丹于容庭芳而言,便是一大补品。这也是余秋远离不得容庭芳的原因之一,离得近了,凤凰内丹尚且识人。离得远了,早晚这枚内丹会被容庭芳化掉。
眼看苏玄机不得其解,余秋远心道,这一日总是要到来的。他又能瞒多久呢?说话间,身上红芒爆涨,刺痛了苏玄机的眼睛,在苏玄机的注视中,他变成了一只鸟。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鸟。“如你所见,我变成如今模样,并非受他所害。”
“我本来就不是人。”
“师父当年收我回蓬莱时,你尚小。”余秋远道,“其中缘由复杂,日后再与你详说。得不回内丹,我便与寻常鸟雀无误。玄机,你先回去罢。”他道,“他日我自然会回蓬莱。只是你见过我一事,莫要提起。”
但苏玄机看着他,却不动:“若只是如此,你剖了他的心腹岂非就能取出内丹了?”
——余秋远眼神微动。
苏玄机虽然喜欢感情用事,却并不傻。余秋远不在的这些年,他一人挑起蓬莱大梁,也挑得很好。师门之情并不会令他糊涂哪怕半分。余秋远这位师弟——向来聪明地过份。
苏玄机冷静道:“有一件事,师兄怕是不知道。当日你们身消魂陨,闻人笑曾送来金球,金球中是你与魔头相约之语,言谈亲密,恐不能服众。座下弟子议论纷纷,说你与魔界早有暗渡之实——那些议论的弟子,均被我按门规进行了处置。大敌当前,容不得半句闲言碎语。”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师兄你有任何私心。甚至有些事我可以过后再提,只是有句话——我不得不现在问。”苏玄机目光炯炯,言语咄咄,“你说不走,确实只是为了金丹吗?”
这话如精准一刀,直接问到了灵魂深处。
余秋远哑然了许久,方道:“不然呢?”
苏玄机看了他半晌,方点头:“好。”
他负手道:“师兄自有考量,你若一定要留下来,我不反对。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容庭芳不是好相与的人,他也不笨。你骗他,但不能当他一无所知。师兄若是只为金丹,我劝你还是早日将金丹取得,离开此地的好。”
“至于他——我蓬莱可以网开一面,不予追究。他之天命如何自然有天来定。”
这个度量,苏玄机有。
苏玄机并没有同其余人一样,要对魔界一网打尽。不然之前在和魔界交锋时,也不会点到为止及时收手。魔有魔的道,仙有仙的道,人亦有人的道心。只要不戕害无辜,蓬莱能容尽天下苍生万物生灵。他与白式微的合作,是各取所需。但——永远站不到一条战线上。
“……”这也是为什么余秋远能于此时此刻,在苏玄机面前露出真身的原因。有些事并不如苏玄机想的如此简单。但苏玄机肯不多问,不多说,亦不多加阻拦,余秋远心中已经十分感激。心生澄明,他的师弟,确是一个可以值得信赖与托付的人。
“可是。”苏玄机看了余秋远半晌,欲语还休,末了只叹了口气,“师父教导,为道者,心思通明。道心准不准,我多说无益,你自己明白就好。”
道心不准,便入不了道,即便入了道,也是歪道。歪道不正,终将天命所归。
余秋远心头不知为何,忽然一动。
他本就强撑自持,这么心思大动间,便控制不住灵力,心头那团未消退的火又涌了上来。余秋远一张口,只说了一个字:“我——”就觉得灵力不受控制。痛楚之中,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重新又变回了人身,糊涂中倒还记得有外人,要轻衫薄履——
尚未站稳,就见苏玄机眼神一变,迅速张开剑阵将他二人护在其中。
然后身后轰然一声!
——天地都在为之震动。
身后,焦石碎成了粉末,尘土飞扬。灵力尚未能稳,余秋远虽为人形,身后那双凤鸟的翅膀,却仍忽隐忽现,一时非人非鸟,于红光之中,瞧不分明。他勉力往后一看。呛人的尘烟之中,此刻最不该见到的那个人便在这里,白衣黑发,手中长鞭熠熠生辉,怒火冲天。
“余秋远!”容庭芳咬牙切齿道,“你竟然骗我!”
和余秋远在万鹤山庄的婆娑幻境中见过的,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撕X大战——
苏苏:我知道我不该有姓名!
第55章 剑拔弩张
在万鹤山庄时, 容庭芳进过婆娑幻境,厉姜和萧胜也进过。但他们不知道,当时在场的还有一个人。是余秋远——应该说, 是还披了白子鹤壳子的余秋远。
婆娑幻境之所以难缠, 是因为开创它的那个人也是一个难缠的人。世间的幻境, 大多是随人心境而变, 再难也能解。那人便觉得无趣。他想, 一人好解,倘若开启这幻境与摆脱这幻境的, 绝非一人之力呢?比如说, 这世上,是否能有两个人所喜所惧互承互辅呢?
——所以最开始,这个幻境的存在, 并不是为了困住敌人的。
这个世上, 你喜欢的或是讨厌的,都与我有关, 本该是一件令人欢欣鼓舞的事。你我共同的世界,便人间最愿意沉醉的美梦。可正邪两存,黑白不分, 物极必反。有美好的一面,自然也随之诞生最黑暗的一面。世间最暗之处莫过于人心, 所有邪恶恐惧,均滋生于此。
婆娑罗初始时承载了中术者对世间美好的向往,后来, 便成了困住别人的囚笼。
容庭芳被困在幻境之中,随之而来的余秋远更不能幸免。
他知道那是幻境,却身不由己。余秋远当时也庆幸,那毕竟是幻境,幻境中,什么可能都有,所以他才能和容庭芳安然相处。那时梧桐树上白花似锦,星星点点落在容庭芳发间,叫他临到近前很想伸手拂了去。
仔细想来,他二人之间能得此安祥宁静的时刻屈指可数——叫人心生贪恋。
余秋远生平怕一件事,藏在心底已久不欲叫人知道。而如今最不想面对的,就是毫无准备之下被容庭芳忽然撞破身份,较之更差的,便是在先遇到苏玄机后被他撞见,更更差的,就是在这种话只讲了一半听上去模棱两可的情况下,被容庭芳撞见。
呵——绝了。最差的结果占了个全。
容庭芳怒目而视那一刻,余秋远的心倏忽一下就沉了下去。鸟也罢,人也罢,都能找到理由于搪塞推脱。可如今他瞧着是个人,身后的翅膀却像在烈焰之中欲展翅腾飞。非人非鸟,根本毫无借口推脱。他还能狡辩什么?
——可真他妈的,不巧啊!
巧不巧合由天,顺不顺意在人。容庭芳心中的火,足以烧平那天。他从未如此生气过。每往前走一步,脚下便是一个深深的脚印,周身怒气而起旋风,威压重得人抬不了头。
“金丹?鸟?”容庭芳冷笑道,最后居高临下,只吐一个字,“你?”
落字间,已然站到了跟前。
苏玄机不明所以,下意识便袖中滑出一柄长剑,拦在余秋远面前,呵斥道:“魔头,当日留你一命已是开恩,休得在掌门师兄面前无礼!”
掌门师兄——真是绝好的一个词。
容庭芳眼中划过一丝痛心。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先前容庭芳一直担心胖鸟是不是受了暗伤,逞强不肯开口,左思右想觉得实在独自一人呆不下去,又放不下面子同晏不晓说明缘由,就只自己孤身一人悄声寻来。容庭芳以为能见到什么奚落胖鸟的好场景,大约是‘瞧你这鸟样,没有我果然不行啊’之类的,若胖鸟能低个头,他还可以勉为其难替它治个伤。再把先前说好的金丹趁早还了,免得这鸡伤身又伤心。
这般思虑着,觉得自己当真十分体贴,再好不过。一路揣着不明的焦心寻来,却见着只有苏玄机一人在焦石之后,不知同谁说些什么。而石头边上又露出长长一条尾巴。
“……”
这尾巴他如何不认得,晚间睡前总要撸过多回。
容庭芳心下生疑,只怕是苏玄机与白式微串通好了一伙,打算坑他的鸟,眼神一暗,欲悄悄躲到一侧,好找个空隙将鸟抢回来。没想到——竟直愣愣地见这鸟变成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