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建议你最好——”
闻人笑的劝诫尚未说完。
他听烂的那两句话已经飘了出来。
“庭芳,三日后,只你我二人,去老地方见一面如何?”
“花容月貌,萧散庭芳,是好名字。”
肃——静——无——声。
闻人笑捂上脸。
他刚才想说,建议苏玄机自己躲起来悄悄地听。想不到这位副峰主动作这么快。
容庭芳与余秋远相约相斗的事,本该是没有第三个人在场的,故而两人身消魂散后,也不大有人能知道这里经历过什么。但是当凤凰红火散尽,一个小金球飘飘乎乎飞了出来,落进了无尽海中。那是余秋远用来传信的法球,正是小兵带给容庭芳的那个。
凑巧当时闻人笑正站在无尽海边。远方天地相接处,黑云盘旋雷云翻滚。闻人笑面色凝重,他的指间夹着一片失去了光泽的鳞片——就像是干枯的鱼鳞。无尽海的海水翻滚,没有溅上他的衣摆半滴。半晌雷云消散,映红了天的莲色消退,闻人笑这才转过身去。
但凡随他每走一步,海水便自动退一些。直到他脚边撞到一颗金球。
“……”
闻人笑将它捞起来,正在查看,但觉指间有异。他举起手中鳞片,发觉其中本该死绝之气,竟又似活泛起来,极其微弱,却泛着幽幽的蓝。此物上头有那人的气息?闻人笑一斟酌,运起力道,将那法球解开——
然后就从中飘出两句话。
苏玄机听到的那两句。
——循环播放了很多遍。
同理在金光顶也放了很多遍,人尽皆知。
苏玄机怀疑地看闻人笑:“你是不是给错了。”
白绛雨举起手:“没有错。”充分肯定了苏玄机的耳力。
是个人都听得出自己魁首的声音。
绝无虚假。
所以这是——
“我怎么听着他们不像是互相打死的呢?”
倒是有个大胆的想法。
寂静的人群中,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的声音试探道:“该不会因爱生恨吧?”
作者有话要说: 死了的两个人:呕!
第3章 脚下留鸡
蓬莱多么清高的地方,是大道至尊之顶。魔界又是什么地方,是天道遗弃的乌烟瘴气。这两者也配相提并论?他师兄是人间清白,绝不会做出这种苟且之事!苏玄机将球一把捏爆,无意间往门口中一瞧,却忽然一怔。先前还默默无声站在那里的闻人笑,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这么说起来,他在这蓬莱内外,都不曾见过这样面容的弟子。
然而还不及他细想,就听底下的人又悉悉索索念叨了起来。
“莫要胡言乱语!”
“但我听掌山真人口气,也不是说很老死不相往来啊。”
这话说的声音越发低。大概是讲这句话的人也知道不好意思去提。
苏玄机心里胡乱猜想着,拿不准主意,也找不出头绪。但觉要有大将之风,砰地一拍桌子:“都闭嘴,除值峰弟子,所有人都出战!事关蓬莱生脉,尊主尊严,纵使鱼死网破,但凡有任何一蓬莱弟子在场,此战就绝不能败!”
声音之刚强有力振奋人心——
转头就哭了个梨花带雨。
金光顶的二把手没别的毛病,就是眼泪不值钱。
素不与外界往来的蓬莱头一回主动披戎覆甲纷纷出了南海,骑着犀牛列着铁盾的魔界将士已经在渭水处排了一整列,若非蓬莱的金光罩大罗神仙也穿不透,恐怕此刻这些仙楼琼宇都已在魔兽的铁骑之下。草木枯零,伤亡遍地,一片苍凉——
然而所有人都忘了一件事。
没人去收尸。
无尽海的海浪孤寂地拍着礁石。这片土地蜷缩在天地一隅,凄凉地连飞鸟也不会经过。象征着白天的那丝金线已经落下,如果不是地上幽幽火苗经久不灭,这里就像是被抛弃的囚笼,不见天日。连自身是否还活着都要叫人怀疑起来。
世人口中死透了的容庭芳便是在这片凄凉寂静之中睁开了眼。
他动了动手指,发觉尚可,又吐了口浊气。
没有意识的岁月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受了余秋远金丹爆体之伤,又因为那几个鬼族耗尽了修元,不得已主动散去身形,以免神智不灭。寻常人,死了就死了,只剩下魂魄,如果连魂魄也消陨,那就天地之间都寻不到这个人了。
可容庭芳不同。
天要灭他不是一回两回,他如果这么轻易就死,就也不会站在这里。
确认自己能动后,容庭芳撑着地面,踉跄着爬起来,第一件事,便往四下搜寻了一遍。偷袭的鬼族人死在了大火之中,剩余的被他掐得灰飞烟灭。眼下这里荒芜一片,鬼影子都没有。他咳了几声,轻轻喘了口气——心头涌上一股快意。
他没有找到余秋远,连一丝灰也没有。
看来,对方是真的死了。
遗憾的是,他永远也不知道余秋远最后为什么会替他挡这一剑。正如余秋远,也永远不会知道,容庭芳比他先一步看到了一直冲他们心口而来的诛魔剑。
没有人比容庭芳更熟悉怨念与魔气的气息,拿一柄经过怨气催化后的魔剑杀他一个魔头,岂不是一个笑话。可余秋远不同啊,他可是正宗纯阳体。碰一下便死了。
明知自己是纯阳体碰不得至阴物,却还是要冲着剑锋上来,连不将后背露给敌人这种事都抛在脑后,不是傻了就是有意为之。胸前的窟窿虽然了无痕迹,但总感觉身体不大对劲,大约是伤到了元气。容庭芳咳了几声,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打算离开此地。
可是他脚一动,就觉得有种异样感。
一样东西微弱地叽了一声。
“……”
明显是踩到了什么。
地火映照出微弱的光亮,跳跃在容庭芳沉寂如深渊的眼中——也照亮了地上一坨明显鼓出来的,柔软的,不是岩石般坚硬的东西。他蹲下身,拿手指拨了一拨。触感柔软肥嫩。
然后那一坨就说话了。
声音有气无力,叽叽微不可闻。
“扶我起来。”
它哼唧了两声,伸出了柔弱的翅膀。
“这里太脏。”
“……”容庭芳蹲在那里,与它黑豆般的眼对视许久,开口道,“没你脏。”
这里仍是瓦行。
还是只有容庭芳一个人。
唯一不同的就是多了一只鸡。
一只浑身焦黑连尾巴都烧没了的焦炭鸡。
烤成这样竟然还能活着,真不容易。
容庭芳深邃地想。
但他很快就后悔了。
如果容庭芳知道,搭理它的后果就是被当成了‘雏母’一般死死抱着,他可能就不会拿手指拨它了。时间若能回转,容庭芳一定把它踩死了再走。可是时间无法回流,一如余秋远不会因此而活过来——等等,他为什么又要想到余秋远。
容庭芳漠然地看着眼前这只鸡。矮矮的,胖胖的,一本正经蹲着,睁着黑豆大小的眼,十分有气势——仿佛蹲的不是他的胸,而是它的窝。
他面无表情地将身上那只胖鸡抓了下来,扔到一边。可谁知道那只胖鸡竟然不乐意,在容庭芳要松开手时,扑棱着翅膀硬是拿爪子死死勾住了容庭芳的衣袖。
容庭芳皱起眉头,他抖了抖袖子,没用。掰开鸡爪,那只鸡虽然胖,但居然还灵活,跟着换爪子。直到容庭芳不耐烦袖子上吊着一只鸡,硬生生割裂了袖子。这只胖鸡这才没有办法,抱着那半截衣袖,滚到了地上,死死地站住了衣袖铺着的地方。
“……”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只鸡是真的怕脏。
容庭芳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胖鸡拿黑豆眼瞅他。
“说话。”
胖鸡继续拿黑豆眼瞅他。
“……”看来是要装傻到底了。
装傻倒也没什么,容庭芳不喜欢废话。他伸出两根手指,抓住了半截衣袖的角。“我想你应该明白,瓦行这里是不会有正常活物的。这里的火尚有余温,烤只鸡倒尚可。”说罢手指用力,将布料一抽,那只胖鸡圆不溜秋的身子顿时沾了一地的火灰。
容庭芳看着那只鸡像是被烫到一样火速翻了起来,扑腾着两只短得飞不起来的翅膀,以极快地速度又扒上了他的脚——站在了他的靴子上。
“……”
这次容庭芳看懂了,不训不成才。他二话不说,拎起鸡翅膀就打算把这只鸡扔到地火里。
胖鸡终于憋不住了。
它操着一口虚弱的腔调,义正言辞地指责了容庭芳。
“趁鸡之危,你还是不是人!”
“……”
容庭芳顿了一下,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不是。
就在即将命丧地火的前一秒,胖鸡终于及时叫饶。
“英雄!英雄!”
容庭芳手下留鸡,冷酷地吐了一个字。“说。”
……
胖鸡被拎提着,视角凑巧就对着了容庭芳沾了灰而没那么白花花的胸膛。它沉默了一瞬,就瘪着嘴拿短而有力的翅膀捂住了眼睛。“天不运我,说来话长。”
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