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委派返回琴宗，他买了一包新鲜的糖炒栗子，两壶酒，打算去找白瑟的时候，却在自家庭院里看到他。
庭院里，银杏的金、枫叶的红、女贞的绿混在一起，地面上整整齐齐堆起了一个落叶的小山。白瑟一个人静坐在石桌边，桌上放着几块糕点，一群麻雀围在旁边啄食，甚至有好几个蹲在白瑟身上。
白瑟仍然是一身玄衣，发带束发，看上去冷峻孤傲，身上却留了不少小麻雀，圆滚滚的小鸟在他肩头跳来跳去，他也不动。
“师尊。”常曳笑着朝白瑟挥挥手，他一转身，桌上的身上的小麻雀就都飞走了。
“好久不见。”白瑟叹了口气，扶着桌子站起来，“你这宗师，可比我要忙多了。”
“我去了委托……”常曳快步走到白瑟身边，“想先放了琴就去看您的。”
“栗子？”白瑟看到常曳手上提着的一袋糖炒栗子。
“嗯，现在正是吃栗子的时候。应该很甜。”常曳打开袋子，栗子还冒着热气。正打算要剥，被白瑟拦住，“当心指甲。”
“吃栗子哪还管得到指甲。”常曳笑着，看到白瑟拿过袋子，找了一块长些的纱布，把栗子装进去，纱布封口，扬起装着栗子的纱布袋子，在石桌上一顿猛砸，再打开纱布的时候，栗子就全都碎了口，轻轻一捏就开了。
“吃吧。”白瑟手上的动作十分迟缓，他呆呆望着手上的栗子，半晌才剥开一粒，握在手上，“我有事想和你说，去我那里。”
“好。”
关门上锁，白瑟和常曳相对坐下，他低声说：“上次宗主说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
“我知道，他怕杜珏出去乱说。”常曳点点头，“那我们也不总不能杀他灭口吧，若是他真的与刀宗的柳宗主关系亲密，到时候她寻仇上门，才是真的惹了大麻烦。”
“我就是在愁这个。”白瑟扶着额头，紧紧皱起眉，“就算是在十大宗派的宗主和宗师们面前死不承认，风言风语传出去也不好。”
“这些时间我没跟您说。”常曳拿出琵琶，“我编了一首曲子，可随意操纵他人，让人言听计从。或许可用在杜珏身上试试。”
“言听计从？”白瑟微微挑眉，“你先给我试试。”
“不、好……吧。”常曳急忙摆摆手，“不能对师尊用这个。”
“无妨，别让我做怪事就好。”白瑟理了理衣襟，端坐在桌边，等着常曳施展能让人“言听计从”的法术。
“……好吧。”
关键不在于怪事，主要是能不能把持住。
常曳深吸一口气，先打开一个静音结界，不能让周围的人听到自己在弹琵琶。接着，弹起《摄魂》。这首曲子节奏极快，开头就是一阵急促的玉碎声，曲调诡谲，听了让人心神不宁、惶恐不安。曲中似有万千亡魂随风哀鸣，又似狂风暴雪无情嘶吼。
眼睁睁看着的表情越加痛苦，琴声一停，原本还端坐着的白瑟，双眼变得无神，头也耷拉下去，呆滞地看着常曳，微微张口，一言不发。
“师尊，来抱一下。”常曳张开双臂，笑看着白瑟，等着他主动抱上来。
白瑟呆呆地看着常曳，乖顺地伸出手，像冬天怕冷的猫一样，钻进常曳怀里。原本他们相对坐在两张椅子上，现在白瑟紧紧依偎着常曳，和他挤在同一张椅子上。
妈呀！
这千载难逢百年不遇的好机会还不好好利用，这辈子都没下次了啊！
椅子勉强坐下两个人，但是白瑟也基本上坐在常曳腿上，像没睡醒的小孩子一样，躲在常曳怀里头也不抬。
这时候不问真心话啥时候问！
“师尊喜欢我吗？”常曳抱着白瑟，捏捏他的后颈。
“喜欢。”
“师尊还喜欢谁？”
“喜欢你。”
“那师尊喜欢我什么？”
“都喜欢。”
啊！
常曳在内心狂喜尖叫，天还没黑的时候，就先抱着白瑟滚到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记得……
好像要虐了……
我记得。
☆、无射其三
“您有没有什么小秘密跟我说说？大秘密就算了。”
躺在床上，常曳一手托腮，笑看着身边的白瑟。白瑟还抱着常曳，奋力往他怀里钻，紧紧靠他身上，闷闷地说了一句，“我有很多钱。”
“有很多钱？这算秘密吗？有多少钱？”常曳愣了愣。
“你看。”白瑟从床上爬起来，抓着常曳的手拉他起来，掀开床板，底下有一块上了锁的暗门。门锁是机关锁，白瑟俯身，熟练地解开锁子，打开暗门。
往里面一看，常曳的眼睛差点都被闪瞎。
地板之间的夹层里，摆放着满满的几层黄金，毫无缝隙，全是金子。
“您……藏这么多钱做什么？”常曳忽然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但好奇心作祟，他还是想知道自己的师尊究竟在盘算什么。
“有用。”白瑟重新锁上暗门，“很有用。”
常曳打算换个话题，他也不想知道白瑟的秘密了。亲密关系之间不需要完全坦诚相待，两边都变得空白，就容易被其他色彩的东西污染。
刚刚锁好暗门，压上床板，白瑟就迅速抱住常曳，挨着他不说话了。
“我以前问过您有没有欲望，您的欲望是什么？”常曳本来以为能问出一个符合他想象的答案，但是白瑟沉默了一阵子，阴森森地说：“权。”
“什么？您说什么？”
只有一个字，常曳并不能很好联想这一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一直期盼、萧襄能早些死。我做宗主，要从上到下清理琴宗。可我不能杀他，只能等。”
瞬间，常曳的背后冒出冷汗，他头皮发麻，不能想象这些话出自自己师尊之口。他没想到和白瑟共同生活十年，都没有看出他的丝毫野心，还以为他也只是每天都沉醉于自己的世界中，与世无争。
或许稍稍看出些端倪，白瑟一直都在惩戒那些行为不端的人，但他也并没有对宗主这个地位展现出分毫明显的兴趣。
况且，宗主地位再高，也与“权”沾不上太多，只是掌握了一个宗派内成员的动向，权力很大吗？
“为何……一定要做宗主？”常曳抱着白瑟坐在床边。
“想让琴宗变好些。”白瑟还是躲在常曳怀里，头发在他的肩头越蹭越乱。
常曳觉得，是时候该解开法术了。他问出太多不该问的，知道了师尊一直隐瞒着的野心，一时之间，燥热的心都被这些冰冷的东西禁锢。
“我给您把法术解开。”常曳起身去拿琵琶，白瑟就从背后抱着常曳。
一声裂帛响起，白瑟回过神来，立刻松开常曳，故作镇定地理了理头发，“刚才……像是睡着了，什么都不记得。”
“那就好……我让您抱我您就抱我，我让您亲我您就亲我，让您学猫叫您也学了，您还学了猫洗脸的样子。”常曳开始编谎，让自己显得冷静一些。
“是、是吗。”白瑟有些窘迫地别过脸，“都说了不要让我做怪事。”
看来他是真不记得。
常曳心里的失望，是已经被收割完毕的麦田。光秃秃只剩秸秆，连着天，都是望不尽的荒芜。他不希望白瑟心里有欲望，他该永远都是那个看上去虚无缥缈，高高在上，无欲无求的师尊。
现在他有些怀疑，自己十年来喜欢的师尊，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他演绎的。
“您这回信了吧。”常曳忽然变得十分冷静，在白瑟面前，他显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淡然，“我会去找杜珏，让他闭嘴。”
“你为何要编出这样的曲子。”白瑟猛灌了一口已经放凉的茶。
“与其他宗派相比，琴宗不够灵活。我们以音律控制世间万物，召唤神兽，但往往受制于琴，行动不便。您也发现了，斩妖除魔，要弹瑶琴，我们就必须坐下。况且，召唤神兽需要时间，弹琴时我们十分被动，一旦护盾被打破，动作慢些的就只能任人宰割。”
“可如果我们能先发制人，让对方无法施术。琴宗自然无人能敌，取代剑宗成为十大之首，也并不是空想。”常曳笑看着白瑟，“我觉得，只将瑶琴奉为唯一正宗也十分愚蠢，琵琶、二胡、阮，这类便于携带的琴也可以成为正宗。乐器哪有高低贵贱之分，作为琴棋书画之首，琴宗不该更有包容心吗？”
白瑟缓缓顺下眼，“行了。栗子还没吃完，凉了不好吃了。”
“师尊在琴宗这么多年，就不觉得该变一变了吗？”常曳替白瑟剥了好几个栗子，放在他面前。趴在桌上望着白瑟。
“革新，决非一人之力能左右。”白瑟极有耐性地把几个栗子叠成一摞，在它们即将坍塌的时候，一个一个拿下来吃掉，“是该变，也要等待时机。我不想你染指这些事，别说了。”
常曳怔了怔，他看着白瑟黯淡的眼眸，越发看不清他眼中的那潭深水，到底还隐藏了多少。
沉默着，白瑟的目光不经意朝床上一瞥，他发现床板之间夹住了一截床单。愣了愣，盯着床单看了一阵子，起身，掀开床板检查锁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