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艺高低，与能否担任宗主无关。论技艺，白瑟是琴宗之首，无人能出其右。常曳若是再聪明些，或许能赶超白瑟。”
“您的意思……？”
常曳咬紧牙关，攥住拳头，眉心紧皱。他看到身边的白瑟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只是捏紧了盒子上的提柄，拳头两侧都握出来几道白印。
“白瑟太年轻，做事欠妥，也不是个做宗主的材料。况且，琴宗只需要传承者，顺应大势才是明智之举。”
“白师弟平日里确是想法新奇，喜欢钻研些新东西。可他未必不是个传承者，您培养他二十多年……”
“呵！你不懂他，那小子心思重，你看他喜怒不形于色，问他也什么都不说。十几岁时候他就那样，有的时候那眼神，我看了都害怕，哪里像个少年。”
“瞧您说的……”
“就是！我是他师尊，我可怕他了。他现在还弄出来个《附灵》，哪天心情不好，能屠宗。你没听现在宗里都流传的那句话吗？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白宗师坐下。他们怎么不怕我坐下啊！？”
“白师弟不是那样的人，您这背后把他说成那样……”
“提防着点！你，以后也提防着点！”
“那……白师弟与常曳的事……”
“此事不准再提，谁敢谣传，我第一个处置。”
“是，弟子僭越了。”
……
“你回去等我。”白瑟没有转头，他站的笔直，全身都变成一道黑色竖线，只有发带还随风飘扬，姿态软弱。
做不做宗主都和常曳没多大关系，但他十分失落。望着白瑟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应一声，“好。”然后转头返回。
白瑟会以什么姿态面对萧宗主，会用什么表情把自己亲手做的糕点当着众人的面送到萧宗主手边？他会说什么，又以什么方式离开。
常曳感到了一阵屈辱。
在他心中独一无二无与伦比的白瑟，在别人口中一文不值，说得像个恶魔一样。常曳满心的愤恨无处宣泄，回屋打开桌上的盒子，拿出一个早上烤的糕点，吃了一口，难过得咽不下去。
白瑟回来的时候，又下起了濛濛细雨。
他进屋，发丝上沾着细密的水雾，整张脸也看上去云雾缭绕。
大概是看出常曳情绪不高，白瑟走到常曳身边，先拍拍他的头顶，“谭师兄很好，宗主选他做下一任才是明智，我也没有任何不甘。”
“可宗主为何那样说您？您是他的弟子，他还无端猜忌您、提防您。”常曳一拳砸在桌上。
“不过是徒弟，猜疑也无可厚非。”白瑟跪坐在常曳身边，叹了口气，抱着他，拍拍他的后背，“做不做宗主都无关紧要。”
常曳点点头，他明白师尊的意思。
话是这样说的。
到了夜晚，他紧紧搂着常曳的脖子，发泄似的，狠命地，奋力在常曳怀中颠簸。他不出声，两手不轻不重地抓着常曳的头发，但他的喉咙就在常曳耳边，里面隐忍着的低哑嘶声，常曳听得很清楚。
一手托在白瑟的脑后，让他躺倒在玉枕上。他的双眼空洞，像是丧失了活人才有的神采，眼中的失望和颓唐，也显得十分黯淡。他双眼通红，刚一对上常曳的目光，他就立刻别过头，用手臂遮住眼睛。
但常曳觉得难过。
人生中有千种万种不被认可的理由，剑走偏锋、旁门左道、自恃清高，可白瑟只是因为太强了，太年轻了，爱搞点新的。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白宗师坐下。”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互相磕绊，“说得我像妖魔一样。”
“不听他们说的。”常曳很心疼，他抱起白瑟，捋顺他的头发。
洗漱过后，白瑟一个人坐在窗边点燃水烟，照着黑云中藏匿着的明月，吐了一口白雾。他裹紧了披在肩上的大氅，“那些金……藏着或许这辈子都花不完了。挨过了冬季，天暖些了，随我云游吧。路上吃的用的，全给他散了。遇上生活艰苦的，分他们些。”
“您这是要散财啊。”常曳背靠着坐在白瑟身后。
“只是钱太多，不好带。把你那变大变小的法术教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鹅们常曳不得了，变大变小真奇妙。
就问谁
不想ghs呢……
呃……快完结的时候会慢慢修文的。
这个……脱纲瞎写的问题就是，我也忘了我前面写的啥。
只能全写完再改辽。
我以后会认真点的……
对不起！（土下座）
☆、无射其六
一夜风雨，醒来之后，院子里红的黄的叶子湿淋淋的落了一地。
身边的白瑟还沉沉睡着，常曳先洗漱更衣，把庭院里的叶子打扫整洁之后，准备回自己那里。
刚回到自家门口，看到庭院里的石凳上坐了四个人，还有一个人坐在桌子上。他们笑嘻嘻地看着常曳，“常宗师，大清早的上哪里去了？”
“……你们有事？”常曳并不记得这些人的名字，大概一起上过宗主的讲堂，但也不知道是谁。
“那可不是，就来问候问候您？”
几个人坐的四平八稳，不是宗师，面对宗师还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我们是谭宗师门下弟子，不知常宗师可有耳闻，谭宗师将是下一任宗主人选。之前传言，白宗师是下一任宗主，现在看来，都是谣传啊。”
“白宗师耗费两年创作出的惊世之作《附灵》，本以为能名扬十大，威震四方，结果没想到吧，把自家宗主镇住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倒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常宗师您。您呐，最好和我们搞好关系，别整天狗眼看人低。以后我们也都是宗主门下的弟子，你见了我们连招呼都不打，我们心里很难受的。”
“常宗师天之骄子，百年不遇的天纵奇才，怎么会把我们这些杂鱼放在心上。不过你以前狗仗人势，有白宗师这个‘谣传’的下一任宗主撑腰，现在傻眼了吧？”
“你们还别说！刚刚开始，大家不都觉得白宗师是宗主的事情板上钉钉吗？没想到啊！哈哈哈哈……”
花费一夜才平复的心情，只需要这么简单几句话，就再一次被揉皱，撕碎。
常曳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在昨夜看到白瑟那双饱含不甘和失望的眼神时都没有断裂。他明白，置身事中的白瑟才是最难过的，如果自己也把难过表露出来，还如何做到安慰师尊。
此时，听着刺耳的，凌乱的笑声，嘲笑的，讥讽的，小人得志的发言。常曳觉得一阵心慌，呼吸都瞬间停滞，不光是头脑发热，他的耳朵里响起尖锐的轰鸣声，双眼模糊了。
随身带着的琵琶在手掌之间恢复原有的大小，常曳被气恼和愤恨冲昏头脑，一声裂帛之后，整片天空都染上一层浓烈的黑紫，空中漂浮着纸灰一样的黑色悬浮物，慢慢地向下落。
那五个人忽然有些慌了，他们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惊慌失措地指着常曳。坐在桌上的那个慌忙跳下来，扭头就要跑。其他四个人还想对抗常曳，捞过背后的琴，却发现根本弹不出琴音。
勾魂摄魄的琵琶乐声响起，五个人纷纷失去控制，像在酒坛子里泡了一夜，他们互相厮打起来。但拳头绵软无力，脚下趔趄着，摔倒又爬起来，一群人扭曲地揉成一个人肉团子，在地上翻滚着。
杀意随着激烈的琵琶声越演越烈，乐声开始变调，从一开始的《神魂缭乱》变成了《散魄》。
“这是在做什么！”
瑶琴一声沉重的回响，打碎了周围弥漫着的黑紫色。
常曳回过神，看到自己怀里抱着琵琶，眼前站着萧宗主和谭宗师，那五个弟子还扭打在地上。
手在颤抖，常曳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指，发现指甲劈了，食指和中指劈得最严重，甲面上一道笔直的血痕。
“常曳！你用的什么邪术！”萧宗主怒斥一声，指着常曳的鼻子快步走过来，“快给他们解开！”
“师尊！先不要动气，把事情问清楚再说。”谭宗师急忙跟上去劝解，像一个温柔体贴的老母亲，他生怕惹恼了常曳，柔声细气地对常曳请求道：“常宗师，先把法术解开吧……”
望着萧宗主步步紧逼，原本那张时常乐呵呵的脸上布满了狰狞的褶皱。常曳忽然笑了，他笑着横抱起琵琶，“《摄魂》，您想听听吗？”
“你还不住手！？”萧宗主已经把琴搭在腿上，准备和这小辈动手解决问题。
“常曳！”
这一声来自白瑟的呼喊，才让常曳彻底清醒。他看到白瑟一路奔跑过来，满眼的慌张，头发衣服都乱了，看上去有些狼狈。
“谭宗师，多有得罪，请您海涵。”白瑟没有太多时间给谭枫好好道歉，疾步走到常曳面前，“把法术解开。”
“……”常曳望着白瑟的脸，看到他紧皱的眉心之间缓缓渗出的细密汗珠，鼻尖上亮晶晶的。他的睫毛在颤抖，瞳孔震动，嘴唇也在打颤。
终于，在弹奏解开法术的曲子时，常曳感到了指甲断裂的剧痛，曲毕，他把战栗着的右手藏在背后，左手拎着琵琶，面无表情地盯着站得最远的谭宗师说：“谭宗师，他们是您的弟子，一大早就在我门口乱叫。我替您管教了，也没伤到他们，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