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为何又重新做皂？”常曳疑惑道。
“这个皂都是碱味……”白瑟拿起那一块大皂，“加点这个油，洗过了可能会留香？”
常曳现在觉得，自己的猜测可能是正确的。
不光是“引诱”，还有“暗示”，甚至常曳还听出来一点“挑逗”。
而白瑟就坐在石凳上，慢慢地切着皂片。他低着头，也没有在看常曳，但他的耳朵慢慢发红，过了一阵，又恢复了之前的苍白。
“师尊。”常曳两手托腮，相对和白瑟坐着。他直勾勾盯着白瑟的眼睛，等待他抬眼的时候，锁定他的目光。
“嗯。”白瑟却没有抬眼看他。
“您觉得我好看吗？”常曳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了。
“……”白瑟手上的动作停滞，他抬头望着常曳，视线像流水一样，从常曳的额头一直淌到下巴。他轻笑一声，“琴宗上下，论相貌，你要称乙，谁敢称甲？”
“您啊！”常曳立刻说，“还有杜珏。”
“你和他不一样，我也不能与你比。”白瑟抿嘴笑着，“怎么，仗着相貌，盘算着找个别人吗？”
“没有！”常曳立刻放下托着腮的手，等着白瑟把装了皂片的漆碗放进热水浴，才碰碰他的手背，“我就喜欢您一个人。”
“你十五那年说，去花柳街找了个姑娘却什么都没做，是因为心里有人，那是谁？”白瑟用一根琉璃细棍搅动漆碗里的皂，让它们快速熔化。
“是您啊。”常曳有些惊讶，“您现在还以为是别人吗？”
白瑟就不说话了，他笑着，一手托腮，一手搅拌着皂，熔得差不多，把橙花油滴进去。再搅一搅就倒进模子里放到一边，“这月末，是宁安公主生辰，你可愿陪我去皇城看看烟火？”
“好！”
距离常曳随宗主游学，还有二十日。
如同一个一夜暴富的人，常曳开始了对白瑟的报复性消费。
过了一阵子，白瑟就开始躲避常曳。尽管他明确表示，这一段时间太放肆，每天都云里雾里的。但也招架不住常曳的诱导，稍作引逗，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第二天早上了。
公主生辰晚宴当天，皇城外的街市上灯火连天。
常曳和白瑟并肩走在人群中，看到有卖糖人的、糖葫芦的，常曳还调笑着问了一句：“给您买串糖葫芦吗？”
“酸。”白瑟只是摇头，蹲在一个卖搅糖的小摊旁边，看着那位大爷用两根竹签搅动琥珀色的麦芽糖，攒成一个圆形，递到身边的孩子手上。
忽然一阵鞭炮响，街上行走着的路人们忽然惊叫着向前疾跑。一瞬间，白瑟和常曳成了人群中逆行的两个人。他们躲不及，被人群冲散。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常曳只看到白瑟离他越来越远，奋力拨开人群想走近他。
“是公主啊！”
“公主来了！”
“公主！！！！！！”
人们还在不断向前奔跑，都想一睹公主的尊容。
常曳有些急躁，他好不容易回到白瑟身边，握紧他藏在广袖里的手。还没说上一句话，迎面就撞上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和常曳差不多同高，比常曳又稍高一些。脸上带着一个半面的孔雀面具，只露出精巧的鼻尖和带着笑的嘴唇。
男人看到常曳和白瑟，咧嘴一笑，“抱歉抱歉！”说完，他回头搂住身后一个穿着红色交襟襦裙的姑娘，快步走开了。
“哎，前面干什么呢？”
“看公主呢。”
“咱也去看看。”
“公主哪有你好看。”
“油嘴滑舌，小心隔墙有耳，仔细着你这皮。”
常曳有些发怔，如此嘈杂之中，他还是听到了那个男人和他身边姑娘的对话，因为他听出那声音的主人是杜珏。
“走吧。”白瑟拉着常曳，一直走到适合看烟火的后山上。
远离了街市的喧闹，又迎来了树林里的争吵。
蝉鸣声和蛐蛐的叫声，猫头鹰和乌鸦的叫声此起彼伏。
“明日你该走了。”白瑟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望着山下的橘红色灯火和天幕上的银色星光几乎连成一片，“与宗主一同，说话做事都要小心些。”
“知道了。”常曳点点头。
“没事……就写信给我吧。”白瑟握着常曳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掌。
作者有话要说： 没什么可说的。
古代部分该甜的都甜完了，谢谢大家。
☆、夷则其六
常曳走的当天，晴空万里，飘着朵朵白云。
他被宗主逼迫，骑着英招一起飞走了。
白瑟就站在远处，面无表情地朝自己的师父和徒弟挥手，别的一句也没说。
常曳抱着英招的脖子，闭着眼睛不敢往下看。
视线一黑，想起了昨夜和白瑟一起看的烟火。
皇城的烟火也不过如此，看来看去，都是些五彩的火焰在天上炸裂，转瞬即逝。能让他记住的，只是白瑟在看烟火时，眼眸里映出的绚烂光色。
白瑟还是没有表情的，他睁大眼睛望着一簇簇火光在夜幕上爆裂，变成散碎的火花之后就瞬间消失。他的眼眸由明转暗，表情却一成不变。
山上没有人，常曳还是不敢乱动，怕被人发现。
可人就是追逐刺激的动物，越是危险的情况，越是禁忌的事情，才能激发人的热血。
于是，常曳朝白瑟的方向挪了挪，靠在他身边，低声问：“我以为师尊不爱凑热闹，为何忽然想来看烟火？”
“往年我都独自来看。”白瑟望着常曳的手，“因为身体的缘故，总觉得自己活不长。所以喜欢看烟火，想着人生苦短若是能像烟火这般璀璨，死也无憾。”
常曳静静听着。在这空无一人的山林里，白瑟的声音让常曳觉得万分安心。尽管头顶苍穹，脚踩山岳，他还是觉得坐在白瑟身边，像是并肩坐在一个狭小的房子里，温暖，也不局促。
“前一阵子想起这事。”白瑟远望着山下的灯火，“我才发觉，不光是烟火，想和你一起看的还有许多，哪怕是看到一支未曾见过的小花，也想让你看看。等以后吧，等你游学回来成了宗师，再一同外出吧。”
“嗯。”常曳怔怔地点了点头。
“以前……我总觉得……”白瑟望着常曳，“死了也没什么。”
“啊？”常曳一愣。
“现在……我有点怕死。”白瑟望着常曳，声音有些颤抖。但常曳仔细一看，师尊的嘴角也在颤栗，就连睫毛，眉心都在打颤。
他没能理解白瑟的话是什么意思。相顾无言，以吻封缄。
游学之路从秋季开始，到秋季结束。四个季节，游走了八个地点。常曳看到了不同的气象地貌，人文风情。游学时，读了一些以前从未涉猎过的书。附和了许多萧宗主讲的，并不好笑的笑话。结识了不少身怀绝技，思想独特的青年朋友。
渐渐地，常曳心里冒出了一些激进念头。
原本，对于琴宗的迂腐和刻板他毫不在乎。慢慢地，他觉得自己身在一个十分愚蠢的宗派之中，而这宗派却毫不自知，并且完全没有要改进的意思，反而还更加堕落。
它处处标榜着自己的高雅和不俗，假装不与其他三教九流同流合污。把古琴一种，标榜千古传唱的正宗，贬低琵琶、二胡、瑶筝等乐器，认为它们是靡靡之音，不配登入大雅之堂。多少年来，遵从着先人的曲谱和乐章，毫无进步和突破。故步自封，还以为自己鹤立鸡群，在十大宗派中德高望重。
实际上只有琴宗的人自己知道，宗派内成员每日无所事事、混吃等死，拉帮结派、乌烟瘴气，不良风气横生，恶□□件频发还无人过问。琴宗的威名，只靠几个技艺精湛的宗师吊着一口气，要是少一个，都有可能被其他宗派取代。
就这样一个岌岌可危的宗派，有何颜面自称十大，又有何颜面位列琴棋书画之首？
常曳还是没有放弃弹琵琶，一有机会，他就悄悄地，躲避萧宗主的视线，练习琵琶。不断创造新的曲子，慢慢地编写成了一部曲谱。
但他也只是编了些曲子出来，还从未实用过，也完全不知道能不能达到预想的效果。
他保持着每月给白瑟写一封信的习惯，但白瑟从来没有给他写过回信。
大概是因为师尊在闭关吧。
离开的前一天，常曳还没能理解白瑟说那句“哪怕是看到一支未曾见过的小花，也想让你看看”，直到自己离开，他才明白这种心情。
刚刚离开不久的时间，是最难捱也最难适应的。
中秋节的时候，常曳一个人坐在窗边望月。那天晚上的月亮呈现出鹅黄色，非常明亮，也很大。常曳总觉得月亮离自己很近，似乎触手可及。
师尊……或许也在看吧？
第一场冬雪降临的时候，常曳手上生了几个冻疮。总是在火盆边烤着，出了门还是冻手。萧宗主替他擦了药，还特意嘱咐，“把关节裹起来，万一冻得变了形，可就不是弹琴的手了。”
夜晚睡下的时候，把持续冰凉着的手压在背后解冻，但一热起来，冻疮就开始发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