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棠盯了他好一会儿,一句话不说,突然转身走了。
黎原盛慌张地看了看他们俩,不知所措:“陛下,奴才要不要去追国师?”
楚棠走下了青石阶,漆黑长发拂过腰间,白色的衣角小弧度地飞扬,像只冷傲高洁的蝴蝶。
他这明显是不想和他说话,甚至连见都不想见到他了。郁恪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视线如同怒张的网,死死追着楚棠挺直的背影,看上去就像要把楚棠吃进去似的。
“不许跟着。”郁恪闭了下眼,到底不敢跟上去。
许忆想要跟过去,郁恪怎么肯让,咬牙冷声道:“来人!”
……
嘈杂混乱的声音都被抛在身后,楚棠耳边渐渐安静了下来。远离了纷扰,他心口处的刺痛才慢慢消失。
他揉了揉太阳穴,心想自己是不是最近工作太忙,或者操心太过,身体才这样突如其来的疲惫?
林子里逐渐恢复了宁静,诵经声细微,从四面八方传来,令人心神平静。
楚棠停下了脚步,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茂密的竹林中突然动了动,楚棠望过去。一个小孩子冒出头来,看到他的目光,吓了一跳,然后还是怯生生地走了出来,喊了一声“国师”。
这小孩应该是寺里的沙弥,穿着朴素的道袍,眼睛大大的,很清透。
楚棠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小沙弥绞着手指,小声道:“国师似乎不开心。”
楚棠凝视他片刻,小沙弥仿佛察觉到自己姿势错误,连忙将手放到胸前,双手合十,一双眼睛盯着楚棠看。
“嗯。”楚棠点点头,没否认,道,“小师父有何指教?”
小沙弥脸红了一下,道:“国师不管那两个人了吗?”
他一直跟着楚棠,也见到了三人的争执,因此看到楚棠独自离开,他便跟了过来。
楚棠回身看了一眼长长的阶梯,那里似乎已经没有人了。他便道:“不用管。”
小沙弥板着一张小脸,认真道:“可国师大人,他们的执念因你而起,还需你亲自解开。”
楚棠笑了笑,眉眼间的冰冷这才散去了一些:“陛下有分寸的。”
郁恪虽然爱吃醋,但到底是知道分寸的,不会在人前落他的面子。更何况,以刚才的境况,他留在那里只会徒增摩擦,他离开了,郁恪反而会冷静下来。
最重要的是,楚棠现在并不想理郁恪。
离宫前两人的误会、相互指责与质疑,还留在他心里。楚棠不是不会生气的人,郁恪这样的不信任,着实叫他吃了一小顿火气。
他以前带郁恪的时候,郁恪都是很懂事的呀,对他的计划全然放心,从不过问。
可不知怎的,如今在一起了,郁恪却越来越多质疑。两人的矛盾早就有了,越积越多,这两天才逐渐显露出来。楚棠觉得他们两个人需要清醒一下。
说来好笑,他之前竟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任性幼稚的一面。说走就走,说不理就不理,甚至还和另外一个孩子冷战。
小沙弥摇摇头,说:“不是的。人一生执念,便会遇迷障,陛下在国师面前或许有分寸,可若迷障重重叠加,他便会失了分寸。”
楚棠道:“谁教你说的?”
小沙弥没想到他会猜到,害羞地笑了笑,身体扭了扭,道:“老师父教的。他说两位贵人身上有佛的气息,与佛有缘,遂叫我过来和国师说几句话。”
楚棠弯下腰,拍拍他的脑袋,声音柔和了一点:“我听到了,你快回去吧。”
小沙弥咯咯笑了几声,然后跑开了。
等他走后,楚棠眸色又恢复了清冷。
等回宫再好好谈谈一次吧,他想。
可晚上回宫前,楚棠却又收回了这个想法。
第105章 需要冷静
香火旺盛, 诵经声虔诚, 竹林清静,路过的僧人面孔素净, 见到他纷纷双手合十, 低眉顺眼地行礼。
楚棠一个人在佛寺里走了一会儿,直到天色微微擦黑, 他才想起自己需要回去了。
一想到又要面对郁恪不依不饶的追问,楚棠就有些头疼,摸了摸银面具, 轻轻吐了口气。
不过他倒不担心郁恪会先离开。反而惊异于一月不见,这小孩儿镇定了许多,也聪明了许多,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 没有过来火上浇油,到底让他冷静了下来。
不急不缓地走到大殿前院,果不其然,大榕树下,站着熟悉的青年,就连背影都透着几分焦急与不耐, 似乎等了很久。
他换了身衣裳, 檀底色滚边窄袖衬得青年身材挺拔,气质出众, 一改常日的威严与霸道, 稍微凸显出他的年轻与帅气来。
郁恪并不常穿白色的衣服, 他偏爱深色的,因为深色更衬他的性格和身份,帝王心思深沉,让人难以揣测。
可楚棠喜欢淡色。
郁恪一直都知道楚棠喜欢淡色。所以只要楚棠因为他的事而稍稍皱眉,他下一次见楚棠便会换上淡色的衣服,好让楚棠看见他时心情能好那么一点点,机灵、讨巧,又固执。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学来的,总是注意着楚棠的情绪,然后用尽心机,苦心孤诣地来哄楚棠高兴。
楚棠站在台阶上,隔着稍远的一段距离,俯视着树下的青年。
青年背对着他,没有看见他。
感业寺地势高,清静开阔。万家灯火中,大榕树枝叶繁茂,挂着的红丝带在风中飘扬,青年站在树下,像一棵执着而沉默的树,静静地伫立在那儿,凝视着之前楚棠离开的方向,动也没动过。
楚棠的心忽而就化了一点,就像滴落在枝叶上的露珠,缓慢无声,又真实抖动了叶子。
“国师您回来了!”有个侍卫看到他,噌的一声跪下抱拳行礼道,“陛下等候您已久了!”
郁恪几乎是立刻就转过身来,死死盯着楚棠,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眼睛里仿佛跳动着两簇小火焰,隔得这么远,楚棠都被他看得身上一热,就像真的被火焰灼烧到似的。
楚棠手指动了动,郁恪大步走了过来,几步便登上阶梯来到楚棠身前,胸膛起伏得厉害,盯着楚棠,双眸又冷又滚烫,喘了一口气,却没有说话。
楚棠也没有说话。
半晌,郁恪慢慢伸出双臂,轻轻将楚棠搂过来,动作极其小心谨慎:“楚棠。”
楚棠“嗯”了一声。
郁恪松开他,似乎缓了过来,皱着眉,面容冷峻,声音仿佛压抑着怒火和委屈:“你去哪儿了?”
楚棠道:“在寺里走了走。”
郁恪眉宇间盈着担忧:“我怕你出事,心里害怕,又怕你嫌我,不敢派人跟着。”
“我知道。”楚棠冷淡的眉眼柔和了几分。
郁恪看出他有松动的迹象,顿时心花怒放,拉起楚棠的手亲了一口,紧紧牵着他走下阶梯:“我们先回宫吧,我有错要认,哥哥要罚是应该的……我有许多话要与哥哥说。”
黎原盛对这一幕已经见怪不怪,但还是打心眼里为郁恪高兴,眉开眼笑地让人准备驾车回宫。
楚棠跟着他。
夜风吹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血气被吹散。
离得近了,楚棠才注意到郁恪脸上受了伤,脖子有淤青,很淡,不算严重,但他受伤这现象就很罕见。郁恪身为皇帝,谁敢和他打架?
楚棠脚步一顿。
郁恪回过头,有些急促,瞪大了眼睛:“哥哥怎么了?”
楚棠抽回手,冷声道:“许忆呢?”
郁恪的脸色立刻变冷了下来,方才的孩子气顿时消散,眼神阴鸷,冰冷无情:“一个奴才,哥哥问他做什么。”
楚棠轻轻吸了口气:“郁恪,我也想与你好好谈,可你若数次明知故犯,做错了事不知悔改,还想来找我好好谈,那就别想了。”
“做错事?”郁恪呵了一声,冷笑道,“我惹你生气,是错。可我只是罚了一个奴才,有什么错?”
楚棠似乎是不想说话了,撇开视线,修长白皙的脖颈在黑发中格外夺目。
郁恪抿着唇,死死盯着他。
若楚棠此时有看到郁恪的眼神,定会有一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似乎下一刻这只凶猛的野兽就要扑过来狠狠撕咬他的喉咙。
郁恪咬牙道:“还是只是因为你喜欢他,觉得他觊觎你根本不需要惩罚,觉得我小题大做不可理喻,才认为我惩罚一个奴才也是错!”
冰冷的争吵仿佛是突如其来的。黎原盛就在风暴附近,完全不知所措,汗水不住往下淌,又不敢出声,只能连连后退,示意所有人噤声低头。
楚棠注意到他们的动作,稍稍冷静,回过头,低声道:“这件事回宫再说,我只问你,许忆呢?”
“许忆许忆,你心里只有他!”郁恪站在台阶下,微微抬头仰视着楚棠,仿佛被所有堆积的情绪逼得失去了理智,眼里似乎有泪光闪烁,疯狂又伤心,“你与他的事,为何回宫再说?哥哥,你若问心无愧,现在和我说便好了,何须回到宫里再说?”
楚棠狠狠皱起眉,不再与他多言,转头问道:“许侍卫在哪里?”
黎原盛看了一眼郁恪,刚想开口,郁恪便狠厉地出言道:“我看谁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