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踮着脚尖把那本书取了下来。五月的个子比她原本的个子低,本来伸手就能摸到的高度,现在也有一点点吃力。那本书很新,厚实的封面上写着书名:《不用很累很麻烦的方案》。作者乔满天……似乎是以前的语言学家。丽翻到扉页,上面是席勒的字迹写着“给四月。2843年9月28日。”
2843年,是十年前的事了。而四月应该就是五月的姐姐。
丽没有继续多想,就这样翻开了这本书,坐在席勒的身边朗读起来。一直读到席勒的摇椅不再晃动,完全沉入平稳的梦境中。
作者有话要说: 新封面。
☆、请叫我朗读者丽
接下来的几天里,丽总是被席勒命令朗读各种书。不管时间,地点,席勒都会要求她在身边朗读。起先只是一般的语言学通论著作,后来发展到了几种自用语的词典。虽然很不情愿,但丽还是服从了。她捧着辞书从第一个字母朗读到最后一个字母,发音与释义都要按照她要求的大声诵读出来。晨起要读,吃饭的时候要读,睡前也要读。席勒在校园中散步的时候,她也只能拿着辞书,一边读,一边跟在她的身后。
有一天醒来的时候,丽和诗绪里说:“太糟了,我又做了一个读词典的梦。”
诗绪里得意的说:“不知为何我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
“其实我挺喜欢你现在这样的,至少你现在不能把我塞进书里了啊哈哈哈。”
丽盯着诗绪里看了一阵,突然说出了一句简短的话。一道电光立时朝诗绪里劈来,屋里顿时充满了烤肉的香味。
“No do no die why I always try……”
就在丽每天在朗读地狱中挣扎的时候,另一件事悄然提上了管理者们的日程——对莫妮卡叛校罪这件事的处置。在索绪尔学院中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过叛校之事,故而对于如何处置莫妮卡,多方意见争执不下,不过就目前情况来看,因为没有找到她所豢养的龙的踪迹,所以主张从轻的人比较多。这对于关心莫妮卡的人来说算是一个好消息吧。这种局面大概会一直维持到审讯结束,因为绿龙的踪迹被发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它正处在世界上最隐蔽,最安全的空间之中。尤其是丽失去了图书管理员的能力之后,恒河沙书里的世界就处在冬眠期,没有任何动静。
离新年还有一周的时间。如果在这之前,莫妮卡可以平安释放就好了。丽想着这些事,心不在焉的朗读着词典。这又是一个难得的晴日,席勒又在进行她每天的散步了。丽紧跟在席勒的身后,为她读着《简明风之语词典修订第五版》。
“四月,不要读了,到我身边来。”
丽听见席勒教授对自己的称呼,微微一怔。她往前看去,原野之上,席勒教授孤高的背影站在那里,正仰望远方天空中云卷云舒,丝毫没有意识到说错了话。
她走到席勒身边。席勒拿起手中的白花,轻轻别在了她的头发上。“不要再离开学校了。”
“我是丽。”丽纠正她。
席勒说:“年纪大了,总是弄错。”
真的是这样吗?丽的直觉告诉她,席勒似乎是故意这样做的。
席勒说:“听说这几天你在学校里交了不少朋友?”
“是的。在周围全是敌意的环境里生活,我不喜欢,也不习惯。所以我偷看了五月的日记。五月曾经造成的伤害,我代为抚平了。”
“你不需要这么做。你要做的只有为我朗读。我年轻的时候,也遭受过嫉妒和猜疑。旁人的敌意再长,也只不过是元语者人生中一个小小的片段。”
“那是对你而言。”丽说,“你是被众人崇拜的元语者,你的生命的延续是整个学院的责任。所以你可以享受永恒的时光……”
“永恒?”席勒微微眯起眼睛,望着远方,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你想要这永恒吗?替代我的位子,三百年,五百年。”
“教授,我不是五月,也不是四月。我只是这所学校里的一个旅客,也只是暂时住在这个身体里面。”
“不要让我失望。”
丽的话完全被无视了。席勒的语气让丽根本无力反驳。
“从明天起,你不用再读词典了。为我读我过去的日记吧。”席勒说,“年轻的时光真是令人怀念……”
她说完这句话,转过身,慢慢走上了归途。
***
返回的路上,席勒从图书馆借了几本书出来,放在斗篷的下面遮着,丽没看见书名。席勒的家中藏书那么多,为什么要借书呢?丽的心里不是很明白。回到高塔之后,席勒就拿着那些书回到了书房里,将门从里面锁上了。
“丽,你的表情怎么那么严肃?今天外面出了什么事吗?”诗绪里问。
丽没有回答。忽然,书房的门开了,席勒从屋中走出来,说:“壁炉灭了。给我火柴。”
“火柴昨天就用完了。——我已经学了火焰语。让我去点壁炉?”
“不必了。打火石拿来。北面第二个抽屉。”丽把打火石给了她。“谢谢。”门又锁上了。
“席勒教授今天也很严肃。”诗绪里说。
丽何尝没有觉察到。直觉告诉她,席勒教授正在瞒着她做些什么,这和那几本从图书馆里借出的可疑的书会有关联吗。
总是想这样的事不好。丽看见桌上有今天新印的校报,就拿起来翻阅。
本以为头版头条会是莫妮卡的审讯一事,结果不是——是关于索绪尔学院明年的新年庆典。距离新年还有一周。
诗绪里也跳到丽的面前看着报纸。“是新年庆典而不是校庆啊。”诗绪里说。
“这里的新年就是从校庆日开始。”丽说。上次在花之学院的金苹果祭都没能好好玩到终末,这次她还是怀有不小的期待。不过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她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翻开一页的头条才是莫妮卡的审讯问题。虽然第二次审讯仍认为是有罪,但经过校医西格蒙德的游说,总算又争取到了再审的机会。下一次审讯的时间定在后天。西格蒙德医生因为工作的原因,学校保守派还是革新派都很喜欢他,作风也不像夏洛特那样惹眼。只是为什么会参与到这件事里来呢?
就在丽沉思的时候,门铃响了。“我是夏洛特。老师在吗?”
丽放下报纸,开门迎接她进来。
“是你啊。”夏洛特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丽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她,只好去敲书房的门,让席勒出来。
主客都在客厅就坐了。丽在旁边用五月的身份作陪,端茶倒水。
“我已经决定和西格蒙德成为彼此的家人了。”
夏洛特开门见山。
“要举行仪式么?”席勒问。“不需要。他不是张扬的人。——其实只是为了从学校手里分一间大点的住所。我们现在的住所都太窄了。”夏洛特说。
“那么祝你们共同生活愉快。”
“总比真心一直被践踏要好得多。鼓起勇气去告白,被拒绝也就罢了,还被轻易告诉别人,成为一桩笑谈……老师,您真是太残忍了,恕学生我不能奉陪到底。”夏洛特笑得有点苦涩。
“告白?”席勒有一点点惊讶,随后马上端正的颜色,“我从未告诉过别人。”
丽已经明白她们所说的是什么事了。那天晚上,在塔斯基河旁的营地里,她亲眼目睹到的五月与夏洛特的对话。就在这时,夏洛特的手突然向她指过来——
“您能起誓吗?您从来没有将那件事告诉过她。”
夏洛特的声音因为情绪的波动而稍稍提高了。
“从未有过。我可以保证,并以元语者的名誉起誓:我从未将这件事外泄。”
席勒还是像高山上冰封的湖泊一样平静。
这下,轮到夏洛特用质问的眼神看向在五月身体中的丽。
但是为什么五月会知道她们两人之间的事,丽也不能明白这其中的原因。
“那是七年前吧,你二十岁的时候。那个时候,五月她还在禁林深潭里,没有登岸,是不可能知道我们之间的事的。如果她真的对你说了什么,只能是她的猜测。”席勒说着,将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的丽,“五月,乱猜测别人之间的事,不是好的习惯。”
丽知道席勒是在为自己解围,于是就顺势承认这一切都是她——五月的猜测。
但是,那真的仅仅是五月的猜测吗。当时,丽也亲眼目睹了夏洛特和五月的对话。五月说话时那胜券在握的样子,丽躲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那不可能是无凭无据的猜测。一定是五月通过某个途径,确切的获悉了发生在七年前的告白。简直无法想象这不是席勒告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