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这天下,又要不太平了啊。
相较于魏坤的揣测不定,苏念雪更为担心的是她此行的目的,七叶花。按照魏坤所言,这花生于天山之上,本就极为难寻,更何况西域诸国还争相购买,如此一来,想要从西域的商贩手中弄到此物可谓难上加难。看样子,自己需要亲自上一趟天山了。
“小贼休走!”
正当她思量间,耳畔忽而传来一声女子的怒斥。
抬眸望去,两道人影在屋顶上急奔,一跑一追之间,竟是僵持不下。
凉州入夜晚,此刻按中原的时辰来算已然是亥时初,天将将黑下来,但街上的摊贩早已收了摊,故而二人这么大的动静,才没惊出来多少旁观的人。
“姑娘!当心!”
只听那个追着的姑娘一声高喝,苏念雪足下发力,向后一跃,堪堪避过前面那人伸过来的手,她眉梢一抖,袖中银针登时飞出,精准地点在了那人的穴位上。
后头追击的人几个纵跃来到她身前,笑吟吟地拿剑柄在那人肩上重重一敲,口中轻哼道:“我看你还跑?”
那人俨然被银针扎成了个刺猬,哪儿还有气力反抗,只能任由这姑娘把自己绑了。
苏念雪的目光落在女子苍色的长衫上头,眼底掠过一抹惊讶。
苍衫长剑,临安沈氏。
“多谢了,不然我要追到这贼人怕是要费好大的功夫。”那姑娘转过头来冲她爽朗一笑,“姑娘好针法,在下临安沈氏,沈楠茵,不知姑娘是?”
倒是个不拘一格的性子。苏念雪拱手笑道:“早听闻过沈家的名号,在下苏念雪,师承药王谷。”
“比不得药王谷的名头响。”沈楠茵笑着摆摆手,“我需得把这人押送到府台去,便先行一步,告辞了。”
“诶,你等等。总得把他身上的针拔了不是?”苏念雪哭笑不得地拦下她,抬手运气将飞贼身上的银针收了回来,嘴角勾笑冲他道,“半个时辰之后,穴道自然会解开,不过,可莫要自己试着冲穴呀。”
她笑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但言语里的警告意味还是让那飞贼忍不住抖了抖。
毕竟药王谷出来的人,要真整起人来,那还真是……啧啧啧。
一边看着的沈楠茵禁不住笑出声来,冲着苏念雪竖了竖拇指。
“要是强行冲穴会怎样?”她把人拉到一边,低声问道。
“不会怎样,不过是吓唬他的。”她眉眼弯起,轻笑出声,“未免生出事端,姑娘你还是赶紧把人带走吧。”
“好,那我们有缘再会。”沈楠茵忍着笑一把抓起飞贼的衣领,御起轻功消失在了夜色里。
倒是个有趣的人。苏念雪笑笑,迈步回了落脚的客栈。
不过二人大抵真的是有缘,次日苏念雪在商队里头,竟然是再度见着了这位沈氏的门生。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遥遥冲她招了招手,面上挂着笑。
“怎么,药王谷的人也往西域跑?”
“沈家远在临安,你不也出现在了这关城之中?”她笑着回了一嘴,“医术上的终归是死物,吾辈身为医者,自然需要亲自走遍这万里河山,才不负当日入门之愿。”
“如此说来,你这是要效仿先贤尝百草?”沈楠茵饶有兴致地看她,“倒是我狭隘了。只不过我此番前往西域,是奉家中族长之命护送这队商贩,看着这队人安全抵达龟兹,我也就算不辱使命了。不知你此行需往何处?”
“天山。奉家师命,去寻一味良药诊治一位病人。”思及此,她禁不住叹了口气,颇有些头疼,“只是据说此药难寻,千金难买,怕是颇为棘手。”
“什么药如此难寻?说来听听,说不准,我能帮上忙。”
“七叶花。”
沈楠茵闻言思索了片刻,道:“倒是听过名字,但也确如你所言,是个有价无市的稀罕物。但就你一人前往天山,也未免太过危险。”
“那病人的情况太过危机,谷中的众位师兄师姐脱不开身,也只能我去了。”她面上流露出无奈的神色来。的确,若有其他人在,也用不着她走这一趟。
沈楠茵抿唇想了想,道:“天山路遥,若无准备,不说无功而返,怕是连你个人安危也难料。去往天山途经龟兹,恰好我此后无事,若你不介意,我陪你走这一遭可好?”
“这……”她一时有些犹豫,谷中自己的事,其实本不该由外人来插手。
“若你一人前去遇上什么危险,其实我良心上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沈楠茵看出她的顾虑,轻声劝了句,“便当做是我还你昨日帮我逮着那个小贼的人情,你看这样可行?”
看她这模样,恐不是在说笑。江湖传言沈氏门风开化,弟子素来随性行事,端的是快意恩仇的做派,如今看来,倒是不假。
“那便劳烦沈姑娘送我至天山,但之后的事,还请你不要插手。”苏念雪寻了个折中的方式道,“毕竟此事与你本无关联,即便是还人情,也犯不着因此以身犯险。我知沈家的行事风范,但若你因我犯险,我亦是过意不去。”
“既如此,好,我便只送你到天山。”她淡然一笑,应允下来。
马车外的风仍旧挂得烈,苏念雪目光落在连绵的山脉上,若有所思。
黑鹰盘桓在一处碉楼前,嘹亮的长鸣声在大漠里头回荡。
不多时,有人自楼中走出,抬起手臂让它落了下来。
鹰爪上绑了一小张羊皮卷,那人将其展开,略略扫了两眼。
“公事,私事?”男子站在碉楼前,一张脸隐在阴影中。
“私事。”她将黑鹰放飞,转过头来将羊皮卷往他身上一扔,“我要去趟天山。”
“随你,但你要找的东西可没那么简单,万事小心。”他随手把羊皮卷碾成了粉洒在黄沙之上,“若有事我让黑鹰传信给你。”
“嗯。”
她从马厩里牵了匹马,把行装绑在马鞍上,翻身上了马。
男子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大漠里,回身带上了碉楼的门。
第3章 第二章 似是故人
西域诸国繁华比不得中原的千里沃土,但却自有一番风情。饶是从前同药王谷的同门来过几回龟兹,苏念雪仍旧觉得这般的景象难得。
“都说西边喊打喊杀的事儿常见得很,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嘛。”
斜瞥了一眼四下打量各处风物的沈楠茵,苏念雪眉头一挑,笑道:“说到底四境百姓并无不同,所求不过民生安稳。虽说西域诸国多战火,但在这寻常市镇里头,其实看不出来什么。”
“那倒也是。诶,对了。”沈楠茵拉她上了一旁的茶馆坐下,随意点了几样菜品,兴起道,“都说你们药王谷与咱们大梁北境军有所联系,谷中诸多医者也有从军的经历,可是真的?”
“嗯,真的。但也不是人人都的去。”她夹了块果脯放嘴里,思量了一下道,“北境军也未曾要求谷中医者一定要随军,那些跟着去的,都是自愿随行。不过近些年燕北局势不定,朝堂不稳,北境军中的危险倒也不是很大。”
她饮了口茶水,想了想又道:“其实谷中对弟子的管束不严,只要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谷主一般都不会管。至于……”
她话说到一半却是突然顿住,目光怔然地落在对面桌子上,竟是沈楠茵叫她好几声才勉强回过神来。
“你看什么呢……”沈楠茵顺着她目光看去,口中的低喃在见着她望着的那个人的瞬间止了声息。
西域昼夜冷暖差距甚大,但方过隆冬,寻常人身上多少也是裹了件羊皮袄子的,可对桌上的这人不过随意着了件单薄的玄色袍子,外头的兜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能根据身形勉强判断出这人约莫是个女子,至于其他的,莫要说容貌了,就连唯一露在外头的下颌都被银箔面具遮了大半。
明明这人什么都没做,却意外地给了人一股锐利之感,像是黑夜中引而不发的暗刃,危险难测。
沈楠茵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临安沈氏身为江南第一的武林世家,武学自然不差,她自问即便算不得其中拔尖的人物,但已算得上个中翘楚,但今日这人给她的压迫感,已然不逊于家中长辈。
“……念雪,你认得她?”
苏念雪收回目光,静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不是,只是想起了一个人,但……我与那人,也不过一面之缘。”
正当她思虑间,那人突然抬起了头,眼神在二人身上略略一扫,复又低下头去。
但这不经意的一眼,却也足够让苏念雪看清那双眼睛。
色若琉璃,平静无波。
同四年前那个女孩儿同样的眸色,但西域中,这样的瞳色其实并不少见,仅靠这一点来认人,也未免太牵强。更何况,二人严格来讲根本算不得有交集,即便真是她,又能如何?
好在那人不曾在茶馆里久坐,待到店家把她要的物品拿来后便离开了茶馆。
“呼……”沈楠茵如蒙大赦般长舒了口气,“我说念雪啊,那人估计不是什么善茬。”
“嗯?从何说起?”
“感觉。”她伸手斟了杯茶,捋了捋思绪,“我虽在真正的高手榜上排不上名,但武人的直觉还是有的,她……总给我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虽说不能仅凭着感觉就断定一个人的善恶,但总觉得,她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