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岚伸手捻了点地上的土嗅了嗅,起身过去道:“那些人……是自杀的。”
“自杀?”她直起腰皱眉道,“怎么说?”
“是西域的一种毒,叫做紫夜,炼制的原料就是你要找的七叶花。”她拍了拍灰在她旁边坐下,翻看着收集过来的羊皮卷,“那些尸骨旁边刻了字,虽然字迹潦草,但大概意思都是一样的。”
“什么?”
“绝境封山,吾等愧对鲜卑先祖。”
“……鲜卑?”她怔了下,看她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就有着鲜卑人的血脉……
晴岚抬眸看了她一眼,道:“别这么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是知道,你觉得我还会去踩那劳什子的机关?”
……说的有道理……鲜卑虽不似汉人那样人数众多,但分支也是错综复杂,这一支若是一直隐居深山,也不会与其他鲜卑人有太多交集。
不过说的绝境又是什么……
“那羊皮卷上用的是鲜卑族的文字?”
“……不完全是,更像是鲜卑文字和古西域语混在了一起用。”晴岚看的也是很头疼,她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道,“这上面就是之前你给我看的那份祭词的年份外出的人带回来的东西,类似信笺。”
苏念雪愣了下,放下手里的东西凑过去道:“写了什么?”
“外面的一些情况,还提到了……”
“嗯?”
“中原。”
作者有话要说:
晴岚:不会机关术有什么问题吗?反正摔不死。(理直气壮jpg)
小苏:心好累jpg
第15章 第十四章 故国悲歌
“说中原战乱,有可能会危及到这里,所以特地托同行的族人回来时带回来了这封信问候族中长辈。落款是容东八年。”晴岚端详着手里字迹不清的羊皮卷,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看字迹,还不算太模糊。估摸着也就两三百年间的事情。这个时间里能危机到天山的……”
“你的意思是……”
能够波及中原的战乱,还是两三百年间……大梁立国前夕前朝的藩王作乱吗……苏念雪托着腮往前倒推时间。前朝混战的时候中原大乱,南北各地藩王自立为君,征战不休,打了起码有五六十年……容东八年说中原混战,那应当就是这个时候。可按照晴岚的说法,西域古籍里对这个古国的记载,到差不多大梁初立就已经灭国,那么……会是和大梁有瓜葛吗?
在她思考的时候,晴岚却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她迈步走到那些布满尘埃的石刻书架旁,目光快速在上头掠过,最后定格在一处积了厚厚的灰的角落。
“怎么了?”苏念雪注意到她的动作,拍了拍衣摆的灰凑过去看,却被猝不及防之下呛得直咳嗽,“咳咳咳……你……你做什么……”
“你不是好奇我之前为什么一直在看那几具白骨吗?”晴岚却是毫不在意地拍去羊皮卷上面的灰,抬眸看她时琉璃眸子微微眯了眯,“有的时候,死人也是会说话的。”
嗯?她闻言愣了下,转头看向那些森森白骨。她看不懂鲜卑语和古西域文字,但大抵也能猜到这几个人的身份。
晴岚说这几个人是自杀,死在这种地方,中的毒又是七叶花所炼,还是以这样跪伏的姿态。
这些人,是祭司吧……
她脑海里想起了晴岚先前所说的那句话。绝境封山,愧对先祖。
隐于天山深处的神秘古族,又有机关术护持,不可谓不是占据了天时地利,这样的一个部族,能遇上什么绝境惨遭灭族呢?就算大梁开国的传奇墨翎铁骑也不可能开赴这茫茫天山,现在燕北剽悍的狼骑也同样做不到。
等等……天时地利……她脑中灵光一闪而过,瞬间抓住了什么。最坚固的城池,要攻破其实也很简单。外部再坚不可摧又如何,若是内里动摇,那便是顷刻间土崩瓦解……
苏念雪缓缓转过头去,对面站在书架旁的晴岚晃了晃手里的羊皮卷,目光里的了然仿佛应证了自己的猜测。
“是……内乱?”
“嗯。”她把看完了的记录放了回去,拍去了手上沾的灰,重新找了卷手札翻了起来,“更准确一些,是先内乱,再外忧。”
“三十七年,吾忧族人安危,遣人外出召回在外历练的离青,却不料此去虽唤此子归,性情愈发阴郁。吾念及此子天资上佳,乃族中继承吾职之不二人选,决意费心教导,去其浮躁之性。谁料同年冬月,外族闯入雪境,吾启开先祖所设之机括抵御外敌,谁知那外族人竟早已事先了知机括精要所在……”
苏念雪听着晴岚一字一句地念出手里的手札所写的字句,张了张口终是开口打断。
“是……那个叫做离青的人吗?内乱,不如说是背叛?”
这份手札……应该就是那个叫做容东的大祭司所写,继承大祭司……离青是当时的继任者吗?可若是继任者,明知来日这族中大祭司的位子一定是自己的,为什么还要勾连外族?不仅有违自己师父的心愿,还害了自己的族人……
他所求究竟为何?
晴岚看了她一眼,似是轻叹了一声,道。
“山中草木皆为奇珍,明知价值却因先人避世而困守深山,你觉得,所有人都会甘心吗?”
她的话让苏念雪下意识捏紧了指节,秀气的眉缓缓皱起。
“代价是这么多条人命?”
晴岚却只是唇边勾起个嘲讽的弧度,什么都没说。
其实就算她不说,自己也不是不明白。有信笺自外遥寄而归,自然就说明有族人是可以被允许外出游历,看遍了中原的繁华山川,又有多少人愿意再回来呢?当年鲜卑先人为何在此立族已不得而知,岁月悠悠,年轻一辈看惯了外头的繁花似锦,自然渴望入世施展。可像祭司一类的人却更愿意偏安一隅,守着这一方清平,时间久了,自然免不了生了间隙。
再加上这满山的药植,都是外头难得一见的珍奇,就好似明知自己手里握着重宝,却无处可用,这等郁闷,时日一长谁能忍得了?
只不过大抵是碍于祭司的威严与祖辈的告诫,这才勉强压住了这些年轻人。
但隐患既已埋下,就总有破土而出的一天。
那个时候,就是灭族大患。就算不是离青,也还会有无数个离青。
只不过这个人刚好生在了这个时候罢了。
“那个时候西域也在战乱。”晴岚终于翻完了那一堆手札,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埃,露出了个颇为嫌弃的眼神,清了清嗓子道,“谁也不服谁,动不动就是战乱,这种时候,有个人透露出有这种地方的消息,自然就格外地惹人垂涎。但天山危险重重,单凭一国的力量决计是不行的,于是……各国国主挑选了国中最为精悍的军士,依照离青给的线索,来到了这儿。没了机关术庇护,那些人杀了外头那些平民百姓,再简单不过。”
“那……这些祭司呢?”
“祭司虽然都是百里挑一,但终归人数太少。而且祭司也不是全都会武功,就像大梁朝廷上有文武官员之分,祭司也有。”她展臂伸了个懒腰,声音里似乎听不出喜怒,“无力保护百姓,大概是觉得无言苟活于世,选择了同外来者同归于尽。”
晴岚背过身去,目光落在那些枯骨上。
“这些是最后为数不多活着的祭司。”在苏念雪看不见的地方,那双明澈的眼睛里透出了三分悲戚,“这个地方,原本是每任大祭司继位之前的考验之地。这个地宫,是让历任大祭司明祖训,知前路。前头还有两道机关,考验祭司之能还有心性。过了这两道关卡,才能看到大祭司所真正掌握的那些本事与……后山的药谷。容东大祭司知道离青一定知道这个秘密,所以不会从这边走,而会带着人,走另一边真正毫无障碍的通道。于是……”
“于是什么……”苏念雪心跳得快了些,依稀猜测到了什么。
这些祭司含恨自尽于此,那么身为领袖的大祭司……
恐怕更悔,更恨。恨离青,也恨自己。
“他将离青和外来者带入另一条甬道,也就是你之前在上面发现的那个机关。然后……放下了断龙石,将自己与他们,永远埋葬在了这地下。这样……也算是尽了自己的最后的职责。”
苏念雪轻轻合上眼,心里有些酸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这只是个普通隐居于此的部族,那即便有人想出去,恐怕也不会造成这般悲剧。她无法体会当年这些祭司的悲怆,但却真心实意地觉得悲哀。
这世间有君子,就会有小人。有人无私,就有人会自私。但这些东西,其实要较真论起来,也没什么对错可言。
站在这些已逝者的立场,离青是罪人,是不可饶恕的。
但若是站在离青来看呢?能被选为下任大祭司,难道无人考量?他大概和从前的很多人一样,想要壮大部族,只是选择的方向,与族人背道而驰。
他可悲可恨,却也可怜。大抵可怜人必有可恨处就是这个道理。
只是如今后人看来,不论是昔日荣光还是那悲惨的落幕,都只是过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