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祝的眉头缓缓皱起,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我让司云姐查过了庄内纤竹蛊的调用记录,结果是……没有。二十年来,没有人将纤竹蛊带出过荆楚。”她指尖抵在下颚上沉吟了一瞬,“所以想来问一问您,那份纤竹蛊是否出自南疆?如果是,又是因为什么?”
那些在回墨客之前未能解开的谜团,其实在知道她们的对手是谁之后大多都有了解释。周秦能利用崇明宗,利用封绥对白子书的恨来逼她暴露身份被江湖正道围堵,利用霹雳堂遗族的仇恨与江临的执念来给江南制造一场乱局掩人耳目,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还有最开始谢家长辈被人下毒暗杀的事情。
让南北两家相继混乱,既可以是如今为了局面的试探,也可以当做为自己的真正目的转移鬼差的注意力。
甚至连六年前河洛道那件事,谁又能笃定说鬼首的身份暴露没有他的影子在?
但唯独这一个纤竹蛊。
应该并非是周秦或是燕北人的手笔。周秦可还不是墨客的鬼差。而且这么多年了,纤竹蛊几乎没有再用过,除了六年前帮唐晗暂时压制玉天华的毒。而那个时候,周秦也已经离开墨客了,他不太可能知道这里面的细节。
但玉天华毕竟可以称与北燕的狼毒一起成为天下两大奇毒,所以……在他知道唐晗没有死,甚至还有得救的时候,他也会去猜想是否墨客还有自己的底牌,这或许才是为何雷邵会在销声匿迹那么多年之后被人拿捏在掌中做了傀儡。
可……如果不是周秦或是燕北人,又是谁把纤竹蛊带到了江南?
“的确是南疆的人。”巫祝凝望着面前女子浅淡的一双眼睛,忽然长叹了一声,“这件事要牵扯到你爹娘,甚至还要牵扯到你。”
“我?”
巫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身上有一条经脉自你出生起就被你爹用特殊法子封住了,你感觉不到吗?”
苏念雪闻言心头骤然一紧,她张了张口想多问几句,身旁的人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她侧头望向对方的脸,却并未从那双眼睛里读出半点惊愕的神色,恰恰相反,她瞧着太冷静了。
……她,早就知道了?不对啊,司云明明说……她脑中在短短一瞬掠过好几种猜测。难道说……血杀术?
是了,按照司云的说法,以往她都是不曾有所觉察的,可如今却一副了然的模样……果然是跟血杀术脱不了关系吗?
“您继续说。”晴岚余光瞟了眼身边的人,指尖轻轻摩挲过她的手背。
“你爹刚继任鬼首的时候,情况远不及你兄长那时的凶险。北方的狼已经老了,而我们的鹰承袭了父辈的利爪,这样的局面,如果你是鬼首,你会想怎么样?”
北方的狼指的是日渐衰微的北燕朝堂,鹰的话……不是鬼差,那就应该是同为墨翎后人的北邙洛家。
洛家司掌北地军务,世代戍守雁翎关,那时的靖安侯……如果没记错,是叫做洛清影。虽然距今并不算久远,但如今的京城中关于此人的描述已经少之又少。朝中守旧一派言此人虽为女子,却是个不守礼法,肆意妄为的,故而行事为人所不齿。但若是放在有些军旅背景的朝臣眼中……便全然不同。
她被称作大梁百年来不世出的将才。
莫要说如今的小侯爷洛清泽,即便是前些年收回燕州,而今挂印辞官的洛清河,都比不上他们的这位长姐。
唯一可惜的就是十一年前的那场北境之变,她也跟无数浴血沙场的将士一般,葬身沙场。算来也不过二十余岁,委实惹人唏嘘。
大巫祝所说的先代鬼首方继任的时候,应当也是洛清影十七岁那年刚刚接过北境的雁翎军的时候。
这样一位将帅之才,再加上一位年轻气盛的鬼首,对上逐渐衰微的燕北狼,她应该想什么?
晴岚低垂着眼睛,道:“将垂老的狼王,彻底撕碎。”
“没错。”巫祝轻轻颔首,继续道,“每个人都想在那个时候越过天水河,踏过北燕的驽马草原……那时的他们,也以为自己做得到。”
“可这跟江南并不完整的纤竹蛊有什么关系?”
“狼王老了,可是他的王牌还被牢牢地握在手里。这其中,就有狼毒。”巫祝的目光移到了苏念雪身上,“这么多年,多少人因为狼毒死去,苏姑娘应该很清楚了。”
苏念雪抿了抿唇没说话。
“狼毒的解药是七叶花,但这东西太难得。相比之下,纤竹蛊有着致命的弊端,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这已经是最好的替代品,所以包括那时寨子里的一些年轻的巫祝在内,也想着如何破解纤竹蛊的弊病,彻底消去狼毒的威胁。这其中……也就有人不自觉地走上了弯路。”她惋惜地摇摇头,“你们见到的那种纤竹蛊,并不应当说它是不完整的,应当说是被修改错了的。此蛊难得,用以研究的自然也少,不可能大肆用来挥霍,所以……便有急功近利者拿自己复制改良的直接在人身上进行试药。”
直接人身上?!苏念雪不住地蹙眉。这是在有些有违常理了……
“他们瞒着族中的人做这些,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东窗事发后,犯事者便在我的允许下让你们的人处置了。这么一来,纤竹蛊也就再次被搁置了下来。”
可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晴岚眸子闪了闪,耐着性子等待着她往下说。
“再后来的一些你们中原的纠葛,我并不知晓,只知道你爹大抵是放下了最初的那些个念头。你也知道,你兄长并不是身负血杀术之人,所以他出生时,你爹像是松了口气……可到了你……他只是叹了声终归是躲不过,我想,所指的便是这血杀术。”巫祝眸中似有追忆的神色,“鬼差有多少是得以善终的,不用我多说。他一开始并不想你走上跟他一样的路,或许是因为对什么失望,或许是因为其他,所以他有了私心,封住了你与血杀术关系最为比密切的经脉。他说,若是你日后能像个寻常人一般活着,那便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若是你选了这条路并且发觉了血杀术的存在……那么一切就由你自己来决定。”
决定是否要解开这条经脉。
鬼差的排行是依着每个人在各个位子的重要程度,这其中武力虽非唯一的评判标准,却无疑相当重要,也因此……随着她血杀术的解开,武功的增长,她之于鬼差越重要,在此时此刻也就越发危险。
晴岚在她探寻的目光中抬起了头,她轻轻笑了下,清秀漂亮的一张脸在这极浅的笑意下衬得格外柔和。
“我既然在此,决定早就做了不是吗?”
这般说着,她手掌在坐榻上轻轻一撑,顺带着拉了苏念雪站起来。
巫祝仰起头,像是毫不意外地看着她。
她对着年迈的老人弯腰拱手一拜,淡淡开口道:“便如大巫祝所言,先毁去纤竹蛊,之后……还请劳烦帮我解开这被封住的经脉吧。”
苏念雪跟着在她后面弯腰一拜,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
明摆着的事情啊……
巫祝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她支着骨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手掌抚过眉心银坠,最后落与心口。
“出去之后,祭坛的西北方走一小段路,落脚的院子已经给你们收拾好了,先休息吧。毁去纤竹蛊,我还要跟寨子里的巫祝们做些准备。”
她望着面前的姑娘,就像是过去看着无数鬼差一般低下头。
“愿你平安,上天赐予的孩子。”
第109章 第一百零八章 猜测
山谷的夜风将无人打理的野草吹得四下摆动,在烛灯昏暗的光下乍一眼看过去有点像水面的波涛。
苏念雪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勾着晴岚的小指轻轻晃了两下问她:“你什么时候知道你自己经脉的事情的?”
山谷里除了祭坛那一处应当就少人踏足,连同这些通往各处房屋的小路有些都被长长的草给盖住了些,晴岚伸手过去把那片草丛拨开,带着她迈过去之后才开口。
“下山前的一段时间吧。”她歪头思索了片刻道,“之前有感觉说有点不对劲,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还想着说会不会是我内伤没好全的问题。但是后来白……庄主跟我说学着控制细微的内力收放之后,我再运气才发觉的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因为按照这种法子运气需要调度的是内力在全身经脉的运行?”她手指捻着自个儿的下巴想了想猜测道,“我记得我翻过你房里那本血杀术的册子……如果没猜错,这其实是控制自身的一种武学?”
“算是吧。”晴岚提着灯烛的手往上抬了点以便照明,“控制自身的内力,激发内里的潜能,都算作这里头,但一般来讲这种后天学才对,为什么会随着血脉流传下来就不晓得了。血杀术的记载本来就少,关于何时出现的更是早都不可考了,但至少不是坏事,也自然不必过多纠结。”
这世上难解之事何其多,哪有事事都可得解释的?既然多想无用,那不如就索性如方才的巫祝所言的那般,将它当做上苍的恩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