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始终没有成功。
因为他从第一步就走歪了。
耶格尔这么多年的研究,始终是基于这种远古生物病毒的第一代变种,也就是说,无论他后面的方案怎么改,使用的原始样本都是这一代病毒。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鬼打墙一样围着第一代病毒植株打转?为什么不直接推翻第一步,从原始生物直接开始研究?
萧肃完全想不通,从科研习惯来看,耶格尔并不是一个保守的人,他在后续试验中非常敢于突破自己,但唯独在这个步骤上,他保守得近乎顽固。
一个傍晚,萧肃坐在桌前,用那只紫色彩铅在纸上漫无目的地画着——他最近很喜欢这么做,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笔的颜色特别好看,特别亲切。
也许这就是基佬紫的魅力吧,他有些无聊地想,一定是性向的改变带偏了他笔直的审美。
“耶格尔——2017——2025……”萧肃收收心,在纸上画了几个箭头,慢慢产生了几个猜测:耶格尔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确实想错了,忽略了第一代病毒可能存在问题,导致后续试验迟迟无法成功。
另一种,就比较有意思了……萧肃在纸上写下四个字:“原始生物”。
是的,他现在怀疑,耶格尔根本没有原始生物,只有第一代病毒植株样本!
一切霍然开朗,萧肃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ELYsion修在这里了,以前他以为耶格尔只是为了研究起来方便,现在看来,原因远不止于此,也许他们根本没有见过那种可以培植出病毒的远古生物!
耶格尔和方卉泽五年如一日地待在这里,更大的可能,是为了便于寻找这种生物。
耶格尔不是不想推翻第一步,而是不能。
脑中电光一闪,萧肃又想起了自己曾经问过他的那个问题——掌握着这么好的项目,为什么不找人投资?
答案是他不敢,因为这个项目,恐怕来得不干净,他从一开始就名不正言不顺,出于某些原因,他根本不敢向业界公开这个划时代的发现。
那个培养出第一代病毒植株的人,大概才是这个项目真正的主人,实至名归的发起者。
那么这个人是谁?他在哪儿?
萧肃握着笔,思忖良久,心中浮起一个不愿相信,但又隐隐确定的可能——那个人,恐怕已经不存在了。
以耶格尔和方卉泽的手段,如果那人还活着,绝对逃不过他们的掌心,这么多年,耶格尔宁愿鬼打墙一样在困境中乱撞,也不推翻第一步实验,几乎可以证明那人已经没了。
就是不知道他是死后被耶格尔盗取了成果,还是生前就……
“妈的……”萧肃低声咒骂着,不知道是在为那人的命运感到惋惜,还是为耶格尔的无耻感到愤慨。
犹豫再三,他决定冒一次险。
午夜,萧肃再次走进了地下三层的实验室。
咖啡机冒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醇香,耶格尔正在整理白天的数据,见他进来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都快十二点了,你需要休息,有什么想看的明天早上再来吧。”
萧肃走到桌前,看了看他手里的记录。耶格尔递给他,顺便倒了杯咖啡:“来点儿吗?不过可能影响睡眠。”
萧肃摇摇头,开着轮椅走向无菌室:“我想进去看看,可以吗?”
耶格尔有些犹豫:“里面只是一些仪器和样品,所有数据都在报告里了。”
“需要我问问方卉泽吗?”萧肃强硬地道。
耶格尔皱了皱眉,亲自打开了磨砂玻璃门:“我不是这个意思,真没什么可保密的,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而已。”
萧肃点点头,拍了一下墙壁的感应器,净化喷头发出巨大的轰鸣,几秒种后,内门开了。
这儿的仪器比想象的高级,全部是最新型号,有些萧肃用过,有些则只在资料中见过。墙壁尽头是样品柜,他走到柜门前,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培养皿,耶格尔的工作习惯很好,样品存放按时间和谱系排列,非常严谨。
“在看什么?”耶格尔跟了进来,也许是察觉了什么,语气轻松,身体却有些紧绷。
萧肃默然不语,看了很久,久到空气都僵硬了,耶格尔脸上的微笑再也挂不住,才问道:“耶格尔,原始生物在哪儿?”
耶格尔凝固不动,连呼吸都像是屏住了。萧肃慢慢转头,看着他:“你手里至始至终都只有第一代病毒,是不是?”
耶格尔太阳穴的青筋爆了一下,没有回答,萧肃道:“你至今还没找到原始生物,对吗?”
耶格尔喉头滑了下,鬓角滚下一滴汗珠。
萧肃已经几乎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心中权衡再三,终于轻声问道:“那个人,在哪儿?”
“谁?!”耶格尔陡然惊觉,浅棕色的瞳孔骤地收缩,几乎像针尖一样小。
危险的气息在两人之间不足一米的距离氤氲而起,萧肃感觉自己的汗毛都炸起来了,但完全没有回避,坚定地追问道:“那个在东非大裂谷的某个地方,发现远古生物的人,在哪儿?”
第136章 S3
空气紧张得要炸开了。
萧肃注视着耶格尔, 表面上淡定自若, 其实内心已经紧张得快要吐了。
他怕耶格尔杀了他。
以他现在的体力, 对方只要动手, 他必死无疑。
但这一关他必须要过, 这个险他必须要冒。
权衡再三,他决定不借助方卉泽的力量,直面耶格尔,和他一对一进行较量。
输了,他今晚走不出这间实验室,赢了,他或许能打破方卉泽和耶格尔之间的平衡,成为他们之间的第三方。
虽然他坚信荣锐和孙之圣最终能找到ELYsion, 但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他必须先试着自己救自己。
对视, 不过数秒, 但却漫长得让人心底发寒,萧肃看着耶格尔的脸由白变红,鬓角汗水连珠般滚落,在下巴的凹陷处积蓄成一滴巨大的水珠。
水珠将落未落, 耶格尔的手指忽然抽搐了一下, 萧肃抢在他崩溃之前,轻声而快速地道:“其实我不在乎他在哪儿,他是男是女, 是死是活,都和我没有关系,耶格尔,我只在乎我自己。”
耶格尔的手指陡然放松,下巴上的汗珠啪嗒一下掉在地面上。
“你不会看不出自己的问题在哪里吧?”萧肃一瞬不瞬地观察着他的神色,“三年多,几百组实验,我不信你没有发现症结所在……耶格尔,不要骗自己了,这样的实验做下去是没有意义的,不过是重复以前的失败而已,现在最明智的做法,是从头推翻,抛弃第一代病毒结构,从原始样本开始设计新的病毒结构!”
耶格尔脸色变幻,浅棕色的眸子不停转动,一言不发,但紧绷的身体已经放松了下来,之前那氤氲在他身上的杀气,不知不觉间散了。
“照现在的思路继续下去,除非奇迹出现,可能折腾到最后也只能得出一个‘此路不通’的结论。”萧肃调整语气,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放置在与他同一阵线上,像个同行、合作者一样分析着,“与其祈祷万分之一的幸运,不如推翻重来,有你之前三年多的研究基础,新的实验能少走很多弯路,也许几个月,幸运的话几周,就能得到可观的进展。”
耶格尔闭了闭眼,以手扶额,嘴唇嚅动了几下。
萧肃等他更加平静一点,道:“耶格尔,我无意刺探你的过去,我也不在乎是谁发现了这种远古生物,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你手里也没有原始生物的样本?”
“告诉我真相。”他温和但坚定地说,“方卉泽也许有些东西不懂,但在我这儿,你越不过去。”指了指ICU的方向,“我不想变成那个样子,死后还不得安稳。”
耶格尔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呻吟。萧肃沉沉道:“一个招数用不了两次,耶格尔,再拖下去有一天我也死了,你打算用什么方法瞒过方卉泽?”
“该死的上帝……”耶格尔用德语低声喃喃了一句,转身往外走去,“跟我来。”
午夜一点,咖啡壶蒸腾着醇香的热气,耶格尔坐在工作台一侧,双手握着咖啡杯,浅棕色的眼珠看着杯中某个虚空的焦点,声音低沉:“你确实……很厉害,我整理了那么多的材料,以为你会忽略最早期那些繁复而不成熟的数据,只关注最近最新的结论……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有耐心,把所有东西全部看完了。”
萧肃坐在他对面,脸色有些疲惫,但仍旧像往常一样平静自若:“我说过,对于一个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余生的人来说,用来思考的时间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耶格尔勉强地笑了下,说:“我以为那只是你嘲讽我的笑话。”
“一部分吧。”萧肃坦诚地说。
耶格尔再次笑了:“萧,你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又脆弱又危险,明明一只手就能杀死,却像匕首一样让人不敢随便触碰……我有些理解方为什么那么执着地爱着你……”
“不,你不理解。”萧肃打断他,“没有人能够理解并不存在的东西……我们最好永远别提这个话题。”
耶格尔动了下眉梢,也许看出他对这件事极端的排斥,道:“好吧……其实从半年多之前,我就意识到第一代病毒有问题,但我并不想放弃,所以一直抱着万一的希望——也许我的想法再成熟一点,也许条件设计再细致一点,就成功了呢?直到上上周,我还在论证新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