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君!”那男子的声音微微提高,“是非对错向来是帝君评判,那些看起来好似无辜的凡人,或许前世另有孽缘,都是命数使然,您怎么能质疑帝君的决定?”
云华微微摇头:“那许多人,绝不会所有都做过恶,必有无辜牵累的。就算做过恶,一场洪水死伤无数,难道他们都是罪大恶极到不可饶恕?帝君一道令旨,我随手一划,世间便会多出无数像他这样的孤儿。”他望着田悟修,语气暗哑,“他又犯了什么错?”
他望着那男子:“邗江,你来这几日也看到了,他实是个极好极好的人,哪怕如你所说是敬我怕我才对我这样好,他也是个极好极好的人。人间有许多像他这样极好极好的人,许多物事也都是极好极好的,比我们那里冷冰冰的好上千万倍,我们就让凡人在人间好好活着不好么,为甚么要用甚么命数去干涉他们的生死?”
邗江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星君说这些,属下不懂。属下只知道,您该回去了,在凡间,你已经待得太久了,这样,不管是对您,还是这个凡人,都不好。他命数中不该有这段仙缘,您知道的。”
云华轻轻一笑,抬眼望他,一双眼珠漆黑漆黑,空空洞洞的眼神让人看着竟有些害怕:“命数,命数。”他举起手,指尖一团水,眷恋地盘绕着他的手指,“命数叫我生出来做了司水,命数叫帝君封我做司刑,命数叫我杀了千千万万的人,命数叫我让他变作孤儿。邗江,命数,真是个坏东西。”
“星君慎言!”邗江悚然变色,“您是在凡间太久了,糊涂了!若再这样胡言,给帝君知道了,定会怪罪带坏您的凡人,这个小道士一定活不了!”
云华盯着他,良久良久,最后终于垂下眼帘低声道:“等他做好这些糖果。邗江,我想,想吃完这些糖果,再回去。”
邗江俯身行礼道:“只要星君言出必践,属下便甚么都不会乱说。”
云华蓦地一挥手,指尖的水忽然暴涨,变成一条水龙,将邗江高高提起扔了出去。
心中有事,田悟修虽然困倦至极,只睡了半个时辰不到便醒了,开始最后一步——拉糖。
这是个需要体力的活计,冷却下来的糖变得白花花亮晶晶的,沉甸甸一大坨挖出来,挂在木叉上,手上抹上麻油,用力反复拉扯,直到糖的颜色完全变成乳白色,才算初步完成。取一部分做了糖瓜、芝麻糖条,糖瓜略硬,嚼着有点黏牙,芝麻糖条是空心的糖条外头裹上炒熟的白芝麻,口感香脆。另外一部分放在豆面笸箩里面继续反复拉扯成发丝粗细,一小窝一小窝的,这是丝窝糖,口感更加细腻。
不过,田悟修每样尝了尝,皱起了眉头,花了这样大力气做的,还是比不上老陈家卖的糖瓜味道好。
他望着满案子的糖,有些犹豫。云华已经等了好几天啦,这会子要是和他说糖做的不好,他一定会很失望,可要是就这样给他吃,又总觉得心中有愧。想来想去,终于拎着一篮子糖果去找云华了。
前两天,田悟修刚做了点糯米枣糕给云华做点心,他到时,云华似乎正要吃,左手抓着点心匣子的盖子,右手拈着一块枣糕,像是正要望嘴里送。听他进门的脚步声,云华放下手里的枣糕,回过头来。
田悟修挠挠头,笑道:“星君,我本想做些好麦芽糖给你尝尝,结果没做好,我想了很久,应当不是做法的问题,倒是麦子买的不对,那家做糖瓜的人家,用的麦种定是特别的,出糖特别香,我一时没处弄那样的好麦子来,做出来的糖便差了一筹。不过星君放心,等新麦下来,我定去他家买些回来,给你做好麦芽糖吃。”
他端起篮子:“现下这篮子糖果,虽然味道不是最好,总是我亲手做的,也不算差,更有镇子上没见到的丝窝糖,星君要不要尝尝?”
云华眉眼弯弯:“好!”
田悟修打开篮子,端出三个碟子,依次指过去,这个是糖瓜,那个是糖条,这盘子是丝窝糖。云华便一个个尝过去,吃到丝窝糖时,连吃了好几口,显然极喜欢。
田悟修看着心中极是安慰,这好几日的辛苦总算没白费。
云华吃了几块丝窝糖,又取了块糖瓜吃。田悟修叮嘱道:“糖瓜黏牙,你吃慢些,喝点水。”
云华抬头对他一笑,却不说话,果然牙齿黏住了。
田悟修忍不住笑,给云华倒了杯水,递过去道:“喝口水,过一会糖就化啦。”
云华却没伸手接,嘴直接凑上来,要在田悟修手上喝水。
田悟修吓一跳,下意识往后一缩,杯子一晃,水泼了许多在地上,还有几滴泼在云华前襟上。
田悟修手忙脚乱地放下杯子要去给云华擦水,又猛地缩手,尴尬至极道:“星君,实在对不住,我……”
云华咽下口里的糖果,定定地望着他,过了很久很久,才低声道:“你怕我。”
田悟修连连否认:“不是不是,星君最是平易近人,可爱可亲,哪里让人害怕了。”
“那你为甚么经常躲着我?”云华轻轻道,“你虽对我极好,却不肯和我亲近,难道不是怕我?”
这误会大了,田悟修慌忙解释:“不不不,星君你误会了,我真的不是怕……”
“不是怕,是甚么?”云华打断他,语气中带着罕有的犀利,“是敬而远之?”
“不是!”田悟修大声道。
云华忽然逼近了一步,雪白的袖角拂到了田悟修身上,“不是怕,也不是敬而远之,那是甚么?”
咫尺之间,云华身上的气息清晰可闻,田悟修只觉一阵头晕脑涨,口干舌燥,他后退一步,定了定神,道:“总之,总之,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云华自嘲地一笑:“还说不是怕我。”
落寞的神情让田悟修心中猛地一痛,藏了许久的话竟脱口而出:“我,我是喜欢星君,我,我……”
他说一半说不下去,云华望着他:“喜欢?喜欢是甚么?”
田悟修语塞,想了半天才答道:“喜欢,喜欢,喜欢应该就像星君见到猪肘子的那种感觉。”
云华摇头:“不对。喜欢猪肘子便想时时吃到,若是喜欢了一个人,必定也想时时见到,时时亲近。”
他拈起碟子里一朵丝窝糖:“例如喜欢这块糖,我一定会特别欢喜的拿起来吃掉,或者送给我特别特别在意的人吃掉。”
他伸直手臂,将糖果送到田悟修嘴边:“这样,才是喜欢。”
他轻柔的语声在田悟修听来简直如惊雷一般,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世间万物仿佛都消失了,迷迷糊糊之中下意识张口接过糖果。
好甜。
云华的手还在眼前,有些细碎雪白的糖粉粘在他的指尖。
田悟修眼中再没有其他,被蛊惑一样,低声道:“星君这里,沾了糖粉。“说着轻轻握住云华的手,将他的指尖含入口中。
清香,甜蜜。
云华的另一只手抚过他的脸,停在他的唇边,拈起一点粘在唇畔的糖粉放入自己的口里:“我是云华。”
是云华,不是星君。
田悟修再也没办法控制自己,伸臂极小心极小心的将云华抱在怀里,高高的帽子不知何时已经掉了,漆黑的发间,是那根水波形的白玉簪子。
云华在他怀里低声道:“原来这样便是喜欢。”
是的,这便是喜欢了,纵死,无憾。
田悟修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的,只知醒来时,天已大亮。
天亮了我该做甚么?
好像甚么都不需要做。
也没有人叫他去做甚么。他只会做吃食,没人要吃,便不需要做。
他信步走到街上,天空很晴朗,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快出正月了,又要开始忙了。
街边一对卖蒸饼的夫妻热情地招呼着过往行人,忙碌之余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在旁边玩耍的娃娃。
娃娃只有几岁大,一身红衣,梳着两个丫角,胖胖的很是可爱。
看起来很眼熟。
娃娃看到了田悟修,嫩声嫩气喊一声:“大哥哥!”
妇人抬头,见到田悟修,热情地招呼着:“这位公子,今天一个人出来啦,可要吃饼?”
田悟修早起还没吃东西,闻着热腾腾的蒸饼香气,肚子咕咕直叫,便道:“来一个蒸饼。”
接过蒸饼要走,那娃娃跑到跟前,小小的手掌伸开,露出半块糖瓜:“糖,小哥哥,吃糖!”
糖?我也有糖,好多好多的糖。
他摸摸口袋,不对,我没有。
我为甚么会没有糖?
娃娃将手又望他面前递了递:“大哥哥,糖,小哥哥,吃糖!”
妇人笑着抱起娃娃,对田悟修道:“孩子小说话还不利索,她是想把这块糖送给你家表弟,那天回家之后,她一直念叨,小妇人也没想到她把这半块糖一直留着。小孩子不懂事,让公子笑话了。”
表弟?我没有表弟。
小时候家乡大水,家里人都死了,他被师父捡了回去,哪里来的表弟?
妇人握着娃娃的小手腕,要把她的小手收回去,田悟修拦住了她的动作,从娃娃掌心拿起那半块糖瓜,换上两文钱,道:“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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