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帽子眼珠黑亮黑亮的,眼睫长得犹如两把小扇子,离田悟修极近极近地望着他,说着说着,两把小扇子忽哒扇了一下,毛茸茸的,流光泛动,他只觉得一颗心被这忽哒的一下子扇得宛如不是自己的,不由自主托着荷叶包送到高帽子跟前:“能吃,你尝尝,很好吃。”
然后又忙不迭补了一句:“我做的。”
高帽子看起来极为欣喜,接过荷叶包认真看了看,又凑在鼻子前头仔仔细细闻了闻,然后张开嘴,咬了一口。
田悟修一声惨叫:“你别连荷叶一起咬啊!”
高帽子已经嚼了起来,闭着眼细心品味,咽下之后评论道:“味道果然极好,就是嚼不烂。”
“嚼不烂,是因为你连外面的荷叶包一起咬了。”田悟修拿过残破的荷叶包,打开,指着里头三片被咬出个豁口的猪肘子道,“这三片肉才是猪肘子,外面包的是荷叶。”
高帽子伸出细长的手指,小心翼翼从田悟修手心里拈起一片猪肘子,映着光观察半晌才放进嘴里,闭目咀嚼良久,道:“果然嚼得动了,当真美味。”说罢睁开眼望着田悟修,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眉眼弯弯。
田悟修平生第一次觉得猪肘子给别人吃比自己吃更幸福。
高帽子一片片拈着,把剩余两片猪肘子也吃了,田悟修便一直双手捧着荷叶包等他吃,仿佛看他吃东西便是极满足的事情了,恨不得再有几只猪肘子统统切片捧在手里,自己便可以一直这样看着他吃。
可惜他拢共只有三片猪肘子,不管高帽子吃得多慢,还是很快吃完了。
高帽子舔舔嘴唇,似乎颇为留恋,小小的舌尖在唇齿之间掠过,田悟修的心也跟着荡漾了一下,不由自主开口问道:“我还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要不要尝尝?”
他此时此刻的神态语气就是个标准的拐子,而要拐卖的对象便是这个长得神仙一般模样的高帽子。
高帽子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都如这猪肘子一般美味么?敢请兄台引路。”
田悟修在心里安慰自己:等高帽子吃饱喝足,明早自己再送他回家也来得及,他也不小了,家人应该不会太着急。
正值灯节,道观里的人大多出去看灯了,道观穷得叮当响,守门的老道人都懒得守在门口,窝在自己小屋子里睡大觉,整个道观冷冷清清,田悟修领着高帽子一路走到后院厨房,路上一个人都没碰到。
高帽子对这个道观大感兴趣,一路东张西望,路过大殿时很是认真的进去看了几眼,嘴里嘟嘟囔囔,似乎说着甚么“这个不像,这个也不像”之类的话。
田悟修听不太清,也没在意,一路琢磨着厨房还有什么原料,能做些什么菜品,等进了厨房才开始发愁,这地方桌椅板凳也有,但甚是腌臜,可让高帽子坐在哪里呢?
高帽子倒浑不在意,只指着厨房里各样家什一样样问,极是好奇。
田悟修有心显摆,自柜子里取出笋干豆干香菇和黄豆芽,做了一盅素火腿笋豆羹。开始高帽子还特别沉静特别优雅的站在一旁,一边和田悟修谈谈说说,一边等,做到一半,素火腿的香气出来,高帽子明显开始咽口水,等羹汤做好,高帽子不等招呼便乖巧地坐在桌子旁边,持调羹望着田悟修,一脸毫不掩饰的期待。
田悟修坐在对面看着高帽子一调羹一调羹的喝汤,高帽子吃相特别斯文,但吃得不慢,一大盅汤菜没过多久便一滴不剩地吃完了。田悟修从头到尾托着腮看他吃,顺口回答几句诸如“这是黄豆芽,就是一种叫黄豆的东西泡在水里发的芽。”“这是笋干,就是竹子小时候长得还嫩的时候,剥皮煮熟晒干。”“这是豆干,豆干……就是豆子磨碎了做豆腐然后压扁了再晒干”之类的幼稚问题,但丝毫不觉厌烦,只觉赏心悦目。
羹汤吃完,高帽子的双眼越发亮晶晶了:“此汤甚好,只是不知可否有别物如那猪肘子一般味道?”
田悟修搬出了最后一点汤冻,弄点蒜泥菹酱浇上去,只可惜没有大馒头,味道不免打些折扣,他心下歉疚,便趁着高帽子一口口吃汤冻的时候,又做了几样小菜。
高帽子都吃了,一无例外的大加赞赏,田悟修被他晶亮的眼睛激励的浑然忘我,展开浑身解数,利用手头有限的一点材料,竟也弄出了几十种花样。
这高帽子看着文弱秀气,饭量却堪比田悟修,一晚上,一个做,一个吃,到天亮的时候,厨房里里外外终于没有任何可以食用的东西了——连最后几块老姜都被田悟修做了姜汁圆子。
高帽子还是双眼亮晶晶的一脸期待,他衣衫实在太过肥大,也看不出肚子鼓不鼓,反正吃东西时那股子斯文优雅派头半点变化都没有,看起来似乎颇能再战几轮。
田悟修凶狠地扫视了一遍厨房,除非他能把木柴炖了,否则再没有什么能做给高帽子吃的东西,终于死心,心中却还是忐忑,小心翼翼问:“你吃饱了么?”
两把小扇子又忽哒扇了一下,高帽子用大概是这世上最干净最纯良的眼神望着田悟修:“吃饱是甚么?”
累得腰都要断了的田悟修终于发现有那么一丝不对劲。
“那个,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高帽子拢袖拱手作答:“在下青华宫司水星君,因天生地长无有姓氏,天帝赐名叫做云华,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田悟修极慢极慢地放下手中的菜刀,摸摸自己额头乱跳的青筋,猛地跳起身冲进被道观诸人遗忘很久的小仓库,在堆满灰尘的书架上唯一一块干净地方摸出一本被翻得破破烂烂的书,提灯照着稀里哗啦翻了一通,然后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拎着书回到厨房,指着书上一幅图,问:“这个?”
高帽子看了一眼那本书上的文字和旁边的画像,摇头道:“画的半点不像我。”
田悟修一口气梗在嗓子眼里,木立当场,如魔似幻,风中凌乱。
活的,神仙。
还没等田悟修想好怎么面对这位理所当然留下来等吃下一顿饭的司水星君,空空如也的厨房已然让道观诸人炸了锅。
逛了一晚上的灯节,后半夜才睡下,睡饱一觉起来,肚子已经饿扁了,然而,道观上上下下竟然一口能吃的东西都没有!
诸人纷纷互相指责,都道是旁人的不好,没有守好家,让田悟修钻了空子,只有师父和田悟修大眼瞪小眼,双双保持沉默。
师父为甚么不吱声,田悟修知道,田悟修为甚么不吱声,师父暂时还没想明白。这孩子向来既贪吃,脸皮又厚,但从来没像这回这样,把道观所有存粮都吃干净过。正月里百业不兴,想临时买点吃食喂饱道观十几口人绝对是个麻烦事,最后还是推车出城找家富裕的农户,厚着脸皮死磨硬泡买了半车萝卜一小袋元麦一小袋豆子。
田悟修做了他在道观里的最后一顿饭,萝卜丝豆饼。
师父说:“出门长点眼睛,回来时别迷了路。”
田悟修回答:“我能不能带两张饼,路上吃?”
师父拦住要上前打骂的诸人,卷一张饼子塞给田悟修,道:“走吧。”
田悟修给师父磕了三个头,走了。
除了这张饼子,他两手空空,破破烂烂的棉袍子里只揣了个扁扁的小匣子,贴着他心口,硬硬的,还有点热乎乎的。
田悟修道术不精,他师父可不是完全混日子的,云华是纯仙之体,真给师父看见了,只怕瞒不住,田悟修没办法解释怎么就凭空捡来一个神仙,更没办法解释自己居然就这么糊里糊涂在正月十五这个正经的斋日给云华喂了几片猪肘子。小道士斋日偷吃不算大事,给正经的星君吃酱猪肘子和蒜泥汤冻……田悟修颇觉自己脑袋顶上电光闪闪,似有大事不妙。
云华从头到尾都没发觉有什么不对,田悟修也不顾上琢磨这位星君怎么天真成这样,一门心思想把他先藏起来,自己的小屋一眼望到头,实在没有藏人的地方,正急得团团转,乖乖坐在桌子边上眼睛跟着他转来转去好半天的云华问:“田兄为何事焦急?我可帮得上忙?”
田悟修站定,对啊,云华是神仙啊。
“那个,星君可会变身?星君是神仙,若给别人看见了,会惹出事来的。”
云华竟也没多问会惹出什么事,只老老实实点了个头:“会变。”
田悟修大喜,扫视一圈看看叫他变个什么才好,看了一轮家具用器破鞋烂袜乃至木头瓦块等等等等,怎么看怎么和云华不搭,想来想去还是不忍心,终于开口:“可会变小些?”
云华点头,也不见他捏诀念咒,只眼前一闪,就小了下去,变成寸许高的小人儿,立在桌子上,问:“这样可行?”
人虽小了,却还是那身宽大的白袍和高帽子,身形纤巧,脸孔显得越发精致好看,双眼亮如点星,田悟修咽了口口水,道:“行。”
现下这个小号的云华便坐在田悟修怀中的匣子里,安安稳稳。田悟修一路出城,找个僻静的所在坐下歇息,先撕下一角饼子塞进匣子,云华很是欢喜,低头捧着饼子小口小口啃,便像小猫小狗一般甚乖巧,田悟修看着实在可爱,忍不住伸一根手指摸了摸云华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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