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敖宴淡淡道,“若是我还在龙宫,此时应该和其他所有的未成年龙一样,躺在白玉床上睡一个长觉来渡过这时期。但这很无聊。”
虞长乐笑道:“那你现在只能躺客栈的床了。我选的房间,怎么样?”他张开手,挑眉。
客栈收拾得很整洁,两张床并排,桌椅干净,墙角花瓶中还有几枝花,散发着淡淡清香。推开窗,就能俯瞰到街头巷尾炊烟初起。
唯一不太美观的,就是虞长乐床上扭成麻花的被子。当然,敖宴自然也不会叠被子,但没他夸张。
“尚可。”敖宴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的被褥,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是怎么过来的?”
虞长乐坐在床边晃着腿,闻言理所当然道:“我抱你来的呀!”
敖宴:“…………”
敖宴木着一张脸,道:“哦。”我的一世英名!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虞长乐哈哈笑起来,“我刚认识的时候就抱过你呀。你变小了就格外害羞吗!”
敖宴险些黑了脸,深吸一口气,再问:“有没有人看到?”
虞长乐手点点下巴,道:“阿苓、阿蓝,然后就没了。”
敖宴劫后余生般躺下去,舒了口气:“还好。”
只静默了一小会儿,虞长乐又开始说话了。
“敖宴,我问你一个问题。”虞长乐凑过去,小声地道。
敖宴斜眼看他。这可奇了怪了,虞长乐还会露出这种表情?他以为此人从不会为该说什么话而烦恼。
虞长乐咳了一声,小声道:“我可以摸摸你的角吗?”他还伸手在额上比了一下。
敖宴:“……滚。”
“好不好呀?它们看起来很可爱。”虞长乐双手托下巴,对着他眨了下眼。
以他的经验来看,他每次对师祖做出这种表情,师祖都会忍不住妥协。
他眼尾长,半睁时微微上挑,双目睁圆了时却平添一丝无辜,像猫的眼睛,澄澈无暇,黑白分明。
“好不好呀?”
敖宴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板着脸,道:“就摸一下。”
“两下好不好?”虞长乐讨价还价。
敖宴哼了一声。
虞长乐得寸进尺:“四下呢?一边两下!”
敖宴终于怒了,喉头动了几下,说出口的却是:“……随便你!”
他怒气冲冲,心里唾弃龙族,化炼期时身体变小,龙角怎么也跟着变小了。而且自己行为模式好像也被这个傻子带得幼稚了,该死!
若是龙族祖宗在天有灵必会下来揍他。身体变小,战斗力也会缩水,当然要回归一些幼崽特征来保护自己,博得同情,以免一不留神就因为嘴太毒被人抽死。
只是敖宴遇到的虞长乐……
敖宴道:“你今年满三岁了吗??”
“我十九岁了!都取字了。”虞长乐反驳。
他一提,敖宴才觉得奇怪。人类似乎是二十岁才加冠取字,虞长乐怎么就有字了?他道:“你的字,也是你师祖取的?”
虞长乐手顿了顿,道:“嗯。”敖宴看他,那眼中一瞬间似乎黯了一下。敖宴便也不再开口,任由他摸自己的龙角。
蓝龙的角也是深蓝色,表面如同细腻的丝绒,其实却坚固无比,是龙骨最坚硬的部分之一。幼龙的角尖端颜色浅些,有种鹿茸的质感。
虞长乐也只轻轻地以指尖摩挲,感觉触手冰凉。敖宴感觉龙角被摸得痒痒的,连带着心里某处好像也痒了起来,又像有一小团火在烧,不自觉地避了一下。
虞长乐摸够了龙角,手指动了一下,施了一个隐藏符将敖宴的龙角藏了起来。“好啦,这样你上街就不会被当成妖怪了。”
敖宴侧目看他,这虽是一个小法术,但在不画符的前提下只凭就做出,对灵力的操纵有着极高的要求。
或许是气氛过于安谧,虞长乐想起了一些离开碧落山前的事情。
“其实我最主要的目的不是去映鹭书院。我去书院,是因为听说那里的消息是天下第一多、全。我要找一个人。”虞长乐不再在龙头上动土,改在敖宴身边趴了下来。从敖宴这个角度,能看到他垂下的长长的睫毛。
敖宴问:“谁?”
虞长乐道:“我师父,白怀谷。”
这是他第一次在敖宴面前提他的师父,告诉他师父的名字。说完这句,他便不再说话,很难得地沉默下来。
他下山其实是个意外。虞长乐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见碧落山澄月谷的那一场大火,眼皮上仿佛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
张开双眼,瞳孔中倒映出的,是林鸟飞出火海,哀鸣遍山野。野兽四散,仓皇逃命。而火海之后,是白怀谷如雪的白衣,和比雪更冷的眼神。他生得就如山巅冰雪,连火都不能让他的神情暖上半分。
而白怀谷的身后,是崩裂的结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
直到那一天他才知道,结界要困住的不是他虞夏。
师祖摇摇头,神色复杂:“随他去吧。”虞夏看到师祖抬手,弹出一滴清露,化作漫天的雨,浇灭了大火。只是澄月谷要许多年才能恢复生机盎然了。
怀璞老人转向虞夏,道:“结界没了。你下山去吧。人界行走要有名字,我早就想好你的字啦。‘长乐’,虞长乐。”
“别睡了,醒醒。”
虞长乐睁开眼,正对上敖宴的眼睛。他翻了个身笑道:“我没睡,这只是闭目养神而已。”
敖宴道:“你找到之后,想做什么?”
虞长乐道:“我只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唔。”敖宴双手交叠在脑后,腿翘起来一晃一晃的,“其实我出来,是离家出走。”
“哈哈哈哈哈哈!”虞长乐笑起来,“离家出走?你这么……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叛逆?宴宴,你好叛逆。”
他眼中的怅然终于一扫而空了。敖宴弯起嘴角,不屑道:“其他龙也想逃,可惜太废物了,逃不出。这是我小时候就玩的把戏了,我第一次化炼期时就不在龙宫。”
虞长乐道:“居然还是个传统,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东海的龙怎么回事,未成年都想着往外跑。龙宫这么无趣吗?”
“只有我哥那个古董会觉得龙宫有意思,正好让他敖宸接任龙王去。我不趁机多在人间待几天,岂不是亏了?”他语带了点幸灾乐祸,“敖宸找不到我,肯定气疯了。”
他虽然用词颇为不敬,但虞长乐听得出他与哥哥敖宸还是很亲近的。虞长乐出了会儿神,心想,原来这才是手足啊。而不是……像伊栋梁那样。
“真好。我都没有兄弟姐妹。”虞长乐笑道,“对了,龙宫是什么样的?”
敖宴道:“有空带你去龙宫转转,敖宸反正一年到头都在龙宫里,你能看见他。你一定没见那么年少老成的人,我看敖宸就是个英年早秃的命。”
虞长乐差点笑得滚到地上:“你就这么说你哥的吗?”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把敖宴的被子也弄得一团乱。最后二人不得不下床来铺被子。虞长乐坐在床中央,看着一旁的敖宴,忽然发现了新的点,道:“敖宴!你现在,是不是比我矮?”
敖宴现在比虞长乐矮了小半个手掌,面庞棱角也柔和了许多。少了几分飞扬跋扈,多了点少年人的叛逆和……虞长乐思考了片刻,可爱?
“……”敖宴语塞。
虞长乐道:“不如你叫我一声哥哥……”
敖宴装作没听到。
“笃笃笃”。
阿苓在屋外敲门,道:“虞长乐!日上三竿,太阳晒屁股了!你们起来没?”
虞长乐跳下床去开门:“来了!”
“还要我来叫你们,你们比我白长了这么多岁了!”阿苓叉着腰,“我一套基础剑法都练完了。”
他大约是自觉在打怪蛇的过程中没做出什么贡献,居然开始早起练剑了。
虞长乐道:“我太累了,浑身都酸。”
阿苓呵呵道:“你不累也是睡到这时候。”
虞长乐振振有词:“我师祖说的,睡觉有助于修行。”至于他师祖是个大王八精这种事就不必告诉阿苓了。
“敖公子怎么样?”和虞长乐斗了几句嘴,阿苓才转问敖宴。
敖宴道:“无碍。”
“那就好。”阿苓点点头,道,“我饿死了,你们去不去吃早饭?”
*
敖宴和阿苓对虞长乐的食量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从城隍庙这头到那条,虞长乐就没停过。
阿苓恍惚道:“他吃的都哪儿去了??”
“你们快来,这个灵草丸子很好吃!!”虞长乐远远地招手,穿街走巷,如鱼得水。
敖宴道:“就来。”
人渐渐多了起来,上层的变动没有影响到百姓安居乐业,接近中午,人流如织。虞长乐捧着盒子,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上宛的繁华风光。
忽然,他注意到一间首饰铺子前站着一个浅青衣裳的男人。
男人面若冠玉,斯文秀气,手执一把金折扇,腰悬碧玉佩剑。实在是在一众百姓里十分出众,虞长乐不由多看了几眼,看着看着竟觉得莫名眼熟。究竟是哪里眼熟,却又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