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唤你全名的时候,威力堪比孩子的妈唤孩子全名。柳清弦被叱得肩膀一耸,忙拉着殷玄弋往马车走去了。
结果正当殷玄弋扶着他上马车时,柳清弦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空荡荡的呼唤。
“师叔。”
那声线熟悉至极,恍然一听,只觉得是隔世的那人在唤他“师尊”。
柳清弦一怔,回头望去,便见刑衍烛孤零零站在道路中央,安静地看着他,看上去有点可怜。
他一向被同门簇拥,得师长喜爱。可如今几人出门在外,各个峰主都有自己的亲信首席在旁,亲疏有别,自然使唤关照的也还是自己的首席弟子。就只剩他作为掌门门下的首席,总显得多了层隔阂。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季霄重日理万机,必定不能终日陪伴在弟子身边。路是刑衍烛自己选的,那么之后的所有都得自己承担。
柳清弦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刑衍烛对他的态度其实说不上好。真诚与否,明眼人一看便知,因此柳清弦也心里知道,刑衍烛对他的能力一直都持怀疑轻视的态度。但到了需要被关怀的时候,他又往往会选择前来依赖柳清弦,这就比较尴尬了。
一边瞧不起人,又一边想要索取关怀,这难不成是把他当作什么予取予求的避风港?
主角生来享受万人景仰,千百拥趸,以真心换真心的道理,刑衍烛隔了两辈子,都是还没参透的。
柳清弦不再心软,只缓声道:“此行,辛苦你帮忙。”
他语气里的生疏清晰可辨,刑衍烛听后便垂下了眼睛。
他眼角耷拉的模样让柳清弦想起装可怜时的殷玄弋,立马就要心软的时候,却又见刑衍烛抬起头,露出一如既往的淡笑,只道:“衍烛明白了。”
那便又是无话可说了。
殷玄弋托住柳清弦的手掌,温声道:“师尊,你先上去吧。”
柳清弦不再去管背后如影随形的注视,直接回到马车内坐好,而后殷玄弋紧跟上来,手臂利落一拉,毫不留情地以纱帘阻断了刑衍烛的视线。
·
等到两人独处,柳清弦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生气,顿时冷哼一声,捞起个靠枕朝殷玄弋砸去。
殷玄弋不躲不避地接下这招攻击,见靠枕要落下,还贴心地捞起来抱在怀里,看上去格外乖巧。
可如今柳清弦不上他当了,冷冷道:“还说别人装模作样,你又何尝不是一直在我面前讨巧卖乖?”
殷玄弋笑了起来,抱着靠枕坐到柳清弦身边:“师尊又不听我解释,怎知道我是装模作样?”
他不待柳清弦问话,直接道:“我怀疑刑衍烛就如那天魔,是重生回来的,所以我才势必要同他算账。”
柳清弦一顿,被吓得不轻:“什么?!”
而后殷玄弋又自己有点拿不准,皱皱眉,斟酌道:“但他以前的确看不出什么端倪,是后来慢慢地开始有了变化,与其说是重生,倒更像是一个失忆的人在渐渐恢复。”
系统蓦地开口提醒:“宿主,你还记得我给你警告过的事吗?”
柳清弦当然记得。如果说刑衍烛是重生归来,那么他身上的额外规则就有迹可循了。
他忙道:“你且仔细说给我听。”
殷玄弋点点头,分析道:“最初的不对劲是在门派大选,我的最后一招他明明能够躲开,却突然愣了神,这才使得战局一锤定音。那时我脑海中的画面,或许就是天魔作祟所现,但当时我的的确确看到师尊上一世……”
他想到那个场景还是会心痛难忍,便卡了壳没说下去,只继续接道:“我下意识提及到那次事件,这才让刑衍烛出现了破绽,想必他那时也是对上一世的情景有所察觉的。”
“而之后涿龙秘境,在我们掉下悬崖后,他笃定师尊心系于他,估计也是以前世作为证据,才能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柳清弦就纳闷了:“不可能啊,前世是他杀了我,若是重生回来,不应该先杀我一了百了?”
殷玄弋握着他的手骤然收紧,立马道:“我绝不会允许他再伤师尊分毫。”
“所以才很奇怪。”柳清弦想着平日里刑衍烛的一举一动,只觉得越想越违和。
殷玄弋迟疑一瞬,最后还是坦白道:“师尊,我大概能推断出他的想法。”
“他是在上一世,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这才想重活一世,进行弥补。”
犯错。什么错?自然是最后对着柳清弦的那穿心一剑。
所以他才总是想跟在柳清弦身边,想要弥补,也想要重新将两人关系修复如初,重归于好。
只可惜感情联系是双方面的。柳清弦早在一周目收尾之时,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同他斩断因果,前尘皆散,这一世他不需要弥补,也不需要复仇,散了就是散了,再联结不起来。
柳清弦只觉喉咙干涩:“那些……也只是你的猜想。”
殷玄弋笃定道:“我和他聊过几次,现下想来,已经是铁证如山了。”
柳清弦怀疑地看着他:“你们私底下还聊过?你们背着我做了什么?”
这话一出口,听着就像是在吃醋。
殷玄弋哭笑不得:“他恨我恨极,每次都是争吵罢了,谈到最后总归是要打起来的。”
随后他顿了顿,眼神忽然变得暗沉:“但我心里清楚,他是想和我抢师尊呢。”
柳清弦被他这话雷住了,暗道这是什么狗血修罗场剧本,定定心神才道:“没那回事,我好歹是个有主见的人,怎的被抢就能抢走了?”
他复又数落:“你啊,我几曾说过要你替我报仇?还血债血偿,我跟现如今的他既没有情也没有债,你少去自找麻烦。”
毕竟人家好歹是个主角,上赶着去找不痛快,万一被天道规则判定为了炮灰反派,岂不是要死得很惨?柳清弦这般一打算,更觉得不能让殷玄弋继续同刑衍烛冲突。
他最后想了想,直白道:“与其因为前尘纠缠不清,你还不如多把时间花在哄哄我身上。都快把我气死了,也没见你说句好听的。”
殷玄弋被那句“哄哄我”的撒娇戳到心里去了,软软说了句“我错啦”,就笑着要欺身上前。
只是还不等他有所行动,外边就传来了刀笑我呼唤的声音。
殷玄弋脸色一黑:“……”
·
柳清弦忍笑忍得辛苦,一边伸手去给殷玄弋顺毛,一边探出头,听明白了刀笑我的来意。
原是现在众人都已苏醒,若要回归复城,自然是御剑来得最快。
但风无晏这个恋爱脑为了和刀笑我有更多相处时间,好说歹说都要诱惑他们继续乘坐马车,一路赏景而行。
“顶多就慢两天时日,大家也都好好休养一下嘛。”风无晏露出壕气冲天的笑容,“费用我全包了。”
听到他这般承诺,裴宁韫和温锦鸾倒是无意见,只坚持要根据殷玄弋的情况而定,所以众人这才来询问他们。
柳清弦倒是想要尽早抵达复城,炼化天魔,但一路上众人为了他们的任务,舟车劳顿,屡历险境,他终究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好在如今天魔在梦境中被他们重挫,暂时也没力气现身作乱,因此他同殷玄弋对视一眼,便也答应下来。
风无晏见自己的计划被通过,眼睛顿时亮起,喜滋滋道:“哎呀正好,我听闻附近的城池要举办元春花舟夜,既然来都来了,何不一起去乘舟游玩?”
柳清弦无语地看着他:“不是说要赶路?”
风无晏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双手合十凑近他:“就一晚,一晚。”看上去明显就是“求助攻”的意思。
柳清弦转头去瞧殷玄弋,见对方冲他安抚地露出个笑,这才无奈道:“总归是你付钱,我们本还应道谢才对。那便随你心意好了。”
风无晏长舒一口气,回头喜笑颜开地朝刀笑我挑眉。
刀笑我本是冷脸易怒的性格,可如今有风无晏陪伴,蓦地就多了一丝柔和,也弯弯眉眼,冲他露出个笑来。
柳清弦将两人互动看在眼里,心知自己这师兄是要栽在这里了。既是两情相悦,他就万不能再去干涉。
他猛地扯了下风无晏的袖子,低声威胁道:“对我师兄好点,不然凛苍派定不会放过你。”
风无晏噙着笑道:“那是一定,秋凰可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宝贝,我岂敢伤害?”
柳清弦忽又想起风无晏在复城客栈的那番“玩物”言论,警惕地看着他:“不是不可多得,是独一无二。一旦失去,绝不可能有任何替代,你可得给我记好了。”
风无晏愣了下,像是反应过来柳清弦在记仇什么,这才正色朝他点头:“无晏谨记。”
该嘱咐的都嘱咐了,柳清弦这才微微放下心来,朝他鞠礼:“除却此事,风宫主对我等的恩情,清弦万不敢忘。”
风无晏飒爽摆手,直接躲过他这一礼,高高兴兴地又凑到刀笑我身边去。
殷玄弋走到柳清弦身侧,也望着那边两人,笑道:“师尊一向心善。”
柳清弦现下只觉前世今生千差万别,正是感慨万千,摇摇头道:“这哪儿是心善,只不过是想身边人都好好的,我这一生就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