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再次重复自己的话,十分享受时周纠结得难以开口的样子:
“凤凰换司凛的命,你觉得怎么样?”
时周一直都在抖,指尖如同过了电一般无法停止自身的麻木。同时又宛如活在冰窖之中,难以抑制的冰冷从脚底板窜上全身,流动的血液停止了,他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快要炸开的声音。
凤凰是帝国的根基,民众对它的珍视与狂热甚至比看待皇室更加恭谨尊敬,那是帝国每个人心中不可动摇的根基。
凤凰等于帝国。
凤凰还是他的伙伴,托付了信任的战友。
可是司凛呢?
虫族正诡异阴森地笑,发出虫族咀嚼时特有啮齿碰撞的声音,一声一声,刺激人的耳膜,使人浑身不适,下意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在犹豫什么?你和司凛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不就是因为你们亲爱的帝国吗?”
浓浓的蛊惑意味喷薄欲出,它压低嗓音诱惑着时周:“你放心,我们不能对凤凰做些什么,只不过想要研究它现有的技术而已。你看帝国对你这么不好,你替他们守着机甲做什么呢?”
选什么?
时周的手心被抠的血肉模糊也没有知觉。
他可耻地犹豫了,毫不犹豫地答应或者毫不犹豫地反驳都胜过他现在放不下的心境。
是啊,帝国黑暗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也不是什么纯正的帝国人,天生却缺乏了爱国的情怀与认同感。他只要他在乎的人好好的罢了。
“我……”
时周张张嘴,紧紧闭起自己的眼睛,全身的肌肉抖到了酸痛抽筋。
虫族期待地凑近想要听见它肯定的答案。
“我……”
一道冰凉的气息从时周的脸侧擦过,铿然金石之声,虫族的额间赫然多了一把刀正中死穴。
虫族双眼圆睁,维持狞笑的表情,尚未从自己即将大摇大摆解脱的得意之中醒悟,便没了声息。
时周猛得扑上去,抓住它的衣领,手指关节用力得透露出青白色:“药剂在哪里?药剂在哪里?你快点说啊!”
虫族已经重重地闭上了眼。
“是谁杀了它?”
时周恍然抬头,死死盯住黑暗里的轮廓,目光充满恨意,他的嘴巴无用地张着,发出了哭声的颤音,风吹走灌进他的肺里,搅得比他训练时疼上千倍万倍。
那片阴影中逐渐显现出一个人影,黑色修身制服投出一小块漆黑的阴影,若影若现的白色蔷薇勋章借着月光闪烁微光,像一双哭泣的眼睛。
时周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失声恸哭。
在从前,司凛就在他的耳边小声告诉过他:
永远都不要因为我而为难。
第63章 伸手
司凛可能早就猜到了他的动作,他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竟然都没有人来看一眼。
粗糙的地面磨得他触碰的肌肤生疼,余光里除了司凛还有惨死的虫族的身形。
时周用手捂住脸,呼吸声像破败老旧的风箱,他无意识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你让我救你。司凛,你让我救你。”
司凛蹲在他的身前,小心翼翼地在他的额前、眼角、眉梢落下轻飘飘的吻,温暖又湿润,比羽毛还要轻盈,裹挟着浓郁的包容和爱。他和时周的视线齐平:“我只是帮你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不对吗?”
时周和凤凰的感情那么深,他怎么忍心时周去做出没有必要的取舍。
司凛把时周揽到自己的怀里:“没关系的。”
时周的眼泪迅速沾湿司凛的肩头,留下一小块不同的深色水渍。
什么没关系。如果司凛按照书上那样只是遭受了诋毁与不公,或许他还有挽回的余地。但是现在,是他的生命根本不能长久,他要怎么救他?
司凛有节奏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像在哄真正的小孩一样:“时周,没事的,我都……习惯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就这么早早地消耗完生命之后走人就好,唯一的意外是遇见的时周,原本做好的心理建设轰然倒塌,开始出现心有不甘,开始出现心存侥幸。他拖着时间,装作没有看见时周亮晶晶的眼睛,装作把自己放在一个教导和照顾的职位之上,终于还是意难平。
司凛叹了一口气。
月光之下,他们俩维持着跪在地上相互拥抱的姿势,仿佛精心雕刻的雕像,永远定格在此时此刻。
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漫无天日的空间之内时,时周发现自己竟然哭累了睡着两个小时,他睁开红肿的眼睛,活动太久没有动而僵硬的身体,表情平静又自然,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甚至有力气扶起保持不动方便时周更好休息麻得难以动弹的司凛。
时周望了一眼地上的尸体。
司凛马上接上:“我会处理。”
“回家吧。”时周点头,走到了前方。
司凛望向他的眼神忧心忡忡。
时周似乎彻底冷静下来,和平时一样少言寡语,等眼睛消了肿照常参与议事、到学校上课等等活动没有落下,偶尔会花一些时间发呆,但是更多时间忙于和凤凰一起训练以及在光脑上联系着什么人。面对反过来担心自己的司凛,他疲惫地笑了笑,笑得有点难看,于是索性收了嘴角,淡淡安慰他一句:“我没事。”
“去学校了。”他把擦干头发的毛巾扔进家务机器人自动移动过来的废衣篓之中,忽略沙发上拿着报纸的司凛欲言又止的目光,将书包往背后一甩前往首军。
时周熟门熟路地推开了校长办公室,对明显被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到的格林敷衍地用眼神道歉:“早上好。”
说着拉开格林对面的椅子,书包往不远处的沙发上一扔:“我想知道关于司凛的一切。”
格林狐疑地盯了时周很久,仔细地想要从时周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最后无奈又疲倦地叹了一声气:“既然你知道了,我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这些东西司凛让我瞒着你,而且年代久远,很多事我也不清楚了。”
时周给了他一个废话少说的眼神。
格林放下钢笔,双手十指交握:“故事得从十多年前说起,十多年前我并不是首军的校长,而是隔壁的隔壁音乐学院的校长,那个时候,司凛是那所学校的学生。”
格林说着忽然眉梢带上了怀念的舒缓意味:“那时候的司凛和现在完全不一样,温文尔雅,绅士礼貌,代表学校参赛拿到了许多奖项,不过后来他的那些踪迹都被抹掉了。”
“抹掉了?”时周重复,满眼怅然,想起司凛家中的那架钢琴还有繁多的乐谱。
“对。”格林苦笑,“后来我调任首军,很久没有司凛的消息,我以为他和我疏远了,没想到有一天他忽然再次找到了我——以倒在我家门口的方式。”
“那个时候的司凛全身是伤,满身血污,我急忙将他搬回屋内,以为他犯了事准备等他醒来后仔细审问,甚至做好了把他扭送警局的打算。现在想一想,如果一切只要扭送警局就能解决就好了。”
“司凛醒来之后像换了一个人,每天都格外易怒难以控制攻击力,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样彻底脱胎换骨找不到往日的一点痕迹。我帮他收拾干净之后,发现他全身没有一块好肉,哪里像杀人的人,而是被杀的人。”格林摘下自己的眼镜,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揪下好几根自己的白胡子,一点也不心疼地扔掉,“他的精神力由S级变成双S级,但同时由原先大海一样的广博变成了黑暗粘稠的污染一样的识海,精神力的世界变得很肮脏。”
“他告诉我,那是我不该查的东西,不要再查了。”
时周的眼睛里起了一层吹不散的雾。
“他每天认真地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大把大把地配合药物想要压抑自己残暴的性格,他找到了一个魔方作为暗示自己的物品,然后一步一步回复到和从前几乎无差的模样。”
当然了,只是几乎,只是假象,永远都回不去了。
“恰逢帝国遭遇攻击,司凛主动提出想要参军,我为他引荐之后,他凭自己的力量战无不胜,最后当上元帅,后面的故事你都知道了。”
格林的眼眶红的吓人,他真心把司凛当做最疼爱的学生来看,他从未见过一个人坚定不移地保持自己的心从未动摇,也从未见过这样严格要求自己到苛刻的人。
“可是,我后来查的越深,却发现皇室竟然在里面横插一脚。”
格林在任之时,军方和政界的关系尚且没有那么差,他天真地以为大家是各司其职共御外敌的存在,可他没想到短短几年人心的欲望与贪婪竟然会膨胀得丑陋如斯。而自己亲手将司凛推上元帅之位,让他间接地替仇人们卖命,究竟又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我对不起司凛,但是帝国需要他。”
时周沙哑着嗓子重复:“是啊,你们都对不起他。”
他冷眼旁观格林的懊恼与忏悔,觉得自己的泪可能已经流光了,竟然一点波动都没有。
“格林校长。”他稍微凑近了一些询问,“你愿意帮他吗?”
“你想做什么?”格林的脸色凝重。一方面他不希望时周冒险,另一方面他又清楚时周期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