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恩将手上的铁质杯子轻微捏变了形,准备起身揍人,被时周清淡一眼制止,强行按捺住心中的火气,恨恨咬着馒头泄气。
军队中严禁斗殴,他们见时周面色平静没有如愿起冲突,讪讪先溜走。
胡恩一转眼把碗里的几个馒头全吞完了,依旧不觉得解气,把杯子用劲捏回原来的形状,询问时周:“你现在怎么办?”
时周耸肩:“大不了就去当伙头兵。”
“你开什么玩笑呢!这笑话不好笑!”胡恩刚想大力拍桌子表明自己的反对意见,又被时周的淡淡一眼吓得缩了回来,“你又不是没有精神力,怎么会启动不了机甲?”
时周停顿了一秒,自顾自往下说:“我要是当了伙头兵,一定多给你几个馒头。”
胡恩深吸一口气,被时周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到了,愤怒地低下头往嘴里塞食物堵住自己说不出什么好话的嘴。
柯克犹豫地观察时周的脸色:“夏尔,你是心病吗?”
时周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会想办法的。”
胡恩和柯克对视一眼,同时听见对方心里发出的沉重叹息。
放下餐盘,和他们俩打一声招呼,时周并没有选择与他们同行,交代了自己的去向:“我去训练了。”
基军体贴,特意为新兵们开放了训练权限,只要做好登记就能在任意时间进入训练场适应机甲。
虽然大家都申请了,但绝大部分人心有余而力不足。每天的训练就足够他们精神崩溃,依靠为数不多的睡眠时间恢复精神。
时周变得没有什么太大作用的强悍体能又勉强发挥了一丁点的作用,至少给了他争分夺秒抢救自己的机会。
白炽灯的光芒因为和窗外的夜色鲜明对比,所以刺目地让人有些头晕。
万籁俱静中,一台黑色机甲静静站立在中心,红色的呼吸指示灯闪烁,有种即将摇摇欲坠的轰然倒塌的错觉。
而机甲内部,时周咬紧牙关,努力克制住因疼痛带来的生理上难以克制的颤抖。冷汗从额前冒出,划过鬓角,明明天气已凉,他竟冻得浑身痉挛。
系统不敢在意识中出声,生怕令时周分心。
都怪那个该死的“六芒星计划”。
它恨恨地想。
可下一秒它的数据紊乱了三秒,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源头还是因为它把时周带进了这个世界里。
“不要多想。”时周沙哑的嗓音忽然回应了它,彻底击溃它的心防。
“哭什么,没什么好哭的,没有你的话,我在现实世界活不了多久,你看至少我在这个世界里多活了十几年呢。”
系统不知道回答什么,它知道自己说不过耐心想哄人的时周,但是时周的温和更让它悲从中来。
时周不再多说,脑海中细细密密针扎的刺痛已经令他无暇自顾,之前开口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疼痛的瞬间他恍惚想起之前被打晕带进实验室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关在纯白房间之中的情形。
每天意志昏沉,记忆支离破碎,定时注入的药剂像是一场赌博,有时毫无反应,有时痛得恨不得马上去死。那样生不如死的感觉储存进了大脑的记忆深处,在他午夜梦回时常常陷入自我折磨的困境。
没有想到今天再度尝试,原来记忆早就为了保护他弱化了他的感知不少。
精神力操纵机甲,无非是通过精神力感应装置,将人与机甲相连,进而控制机甲。
说起来容易,但究竟让机甲先动腿,还是先举手,还是同时动,需要人分散精神力配合机甲内的设施去驾驭,而这正是时周无可奈何的原因。
他所有的神经仿佛被不知名物质包裹住一般,硬生生地截断了两者沟通联系的通道。筋脉四通八达,他却处处有断点,无法构成完整的回路。
所以在最开始,其他人对机甲的不适应表现在精神力不足走几步腿软,或者精神力输出太猛连人带机甲踉跄走不了直线,而他直接呆在机甲之中安静如鸡。
他是他,机甲是机甲,每一刻都可以分割。
时周将脸深深地埋进手中,仿佛宫廷古建筑之中历经时间洗礼的雕塑。
在平静如波的外表之下,他细若游丝的精神力不断冲击末梢,脑子里仿佛安了一个移动的绞肉机在飞快吞噬过往处的一切。
短短几秒钟,时周像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冷汗淋漓。
再多坚持一会儿就休息。
时周不知道自己在内心反复提起多少次这句话,熬过难捱的每分每秒。
他甚至恍惚间自嘲地想,自己取名叫“时周”,是不是因为他的生命时常要衡量着时间计较,以分秒为单位呢?
双眼合上的一片黑暗之中,他大声喘息,拼命补给肺部逼仄的空气容量。
福至心灵,意识中一条极小的细流,宛若发光的丝线,虽微不足道但于暗景之中格外显眼。
时周强撑起最后能汇聚的精神力妄图推动细流往前淌动。
【宿主!周周!机甲动了!】系统声嘶力竭,仿佛怀揣着家中母猪一口气生了七个小猪仔一样的意外惊喜,【它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与其同时,时周脱力地跳下机甲,有气无力地瘫倒到地上。他闭眼,胸膛重重地起伏几下,尔后就此沉寂,好像死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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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天亮,基地的太阳从三四点便悄悄探头破开天光。
时周直接到训练场集合,接过柯克递给他的一小袋牛奶轻声道了一声谢。
“夏尔。”柯克语气迟疑,担忧地望着他,昨天夜里他知道时周一个晚上没有回来,今早回宿舍换了件干净的内衬就赶来集合。
眼下,他将视线放在时周修长的手指上,根本无法控制的在颤抖,牛奶包装开了一个口,哪怕努力克制了依然不可避免地撒了一手。
“我没事,你去吧。”
柯克的进度比时周顺利多了。他本身是个机甲通,从小时起便对机甲狂热痴迷,机甲身上的零部件他了解的比自己身上的构造都清楚。到机甲内部上手之后,打通任督二脉一般将过往所有的知识融会贯通,一下子成为最适应机甲的人之一。
目送柯克一步三回头地爬上机甲,时周长舒一口气,打开光脑随机匹配到一台机甲,戴上头盔。
昨夜汗水滑进眼里也没力气伸手擦去的疲倦感涌起,同时伴随着过于困倦而附带的恶心之感,自发地从食道深处感到一阵想要呕吐的欲望。
过了很久,他缓过劲来。
“诶!进步了?”一直密切关注着时周的郑教官高兴,语气雀跃了不少。
时周昨天那副颓丧的样子愁得他昨天自己训练时跑神子弹射偏到人型移动靶子的身上,害他整整被笑了一天。
“夏尔。”
郑教官忽然“嘶”了一声,眉头越皱越深,疯狂在脑内搜索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真的不对劲啊。
他抱臂,对准通讯仪下命令:“再走几步?”
机甲抬起沉重的脚步铿锵有力,重重落地。
郑教官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抓到那抹总在手边溜走的灵光。
“你怎么顺拐啊?”
灵魂一问。
时周面瘫着脸,使人无法看出他的尴尬。
昨天晚上一鼓作气疏导了好几条筋脉,全是同一侧的。
导致他现在只能用一边也就是老一辈口中的中风患者——
偏瘫。
“唉,至少有进步了,慢慢熬吧。”郑教官心地善良,不忍打击孩子,选择了温柔的鼓励方式。
时周点头,手上的动作不停,调试着输出精神力的进度,启动操作台谨慎地活动着,机甲的半侧身体随着操作的练习不断灵活。
从手部开始,每一个关节咔咔咔地弯曲,最初仿佛生了铁锈,每折下便伴随尖锐的疼,尔后越来越灵活。在机甲的武器库中选出一把匕首,刃面极窄,泛出冷森森的清光。
十分难以掌控的大小。
横戳斜刺。
帝国对冷兵器重视到视其为传承的地步,武术被写进义务教育课本之中。时周的一招一式全是昨天其他人玩腻的,唯一不同在于他用的劲更加到位,就是外人看来有点像智障儿童在捏泥巴而已。
郑教官放弃,放任时周自己折腾,转身耐心指点其他不得要领的人。
没多久,时周收起刀,开始以老大爷饭后散步的速度协调肢体围场绕圈遛弯儿。
全场的同学都默默地停了下来,围观时周一个人孤单又倔强的寂寞。
这是一种怎样身残志坚百折不挠坚持不懈可歌可泣的精神啊!
看得他们的机甲差点也要顺拐了!
盛大的场面吸引来隔壁放新兵们自由搏击的教官,他一进场迅速被中间根骨清奇的存在深深吸引。
教官感叹:“简直神了!”
郑教官气不打一处来:“神什么?”
教官诚恳道:“神一样的反面教材啊!”
郑教官:……
不等他有所反应这位自来熟的教官早就摆好架势,夺过对讲机:“同学,多走几步让我录个像!改明儿给我们连的兵们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