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在林中待了一段时间,觉得在此走动,目标颇大,再者说,苏平御剑之术也未必精通,脚程不济,要赶回来或许还得几个时辰。为避人耳目,我便赶去了最近的剑川城等候。谁想刚到剑川城内,一盏茶尚未饮罢,就见剑川方向放了示警烟花,我知川中有事,方才赶回。”
“有谁能作证?”
“我当时在林中等人,有飞花门第三子花别霜作证,。”祝明朝对答如流,“城中,有茗趣阁小二作证,我在他被杀时,点了一壶永春佛手,未来得及喝上一口,便匆匆离去了。”
一旁的桑落久暗笑一声。
自家三弟年纪尚小,那点屏息隐藏的伎俩,在祝明朝眼里根本不够看,反倒被她拉为了自己的人证。
轻描淡写地撇清了苏平之死与自己的关系后,祝明朝便开始维护自己的同盟:“云中君为何如此笃定,人不是那唐刀客杀的?此人心性毒辣,先前已滥杀十六条人命,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是不可捉摸的。”
她与飞花门利害相关,且他们已与青霜门签订协议,谁若是与此事相涉,与外人勾结,便带着各家门派滚出剑川。
严无复严老头是嫌疑最小的一个,苏平被杀时,他正在青霜门内与众弟子一道操练晚课,当台演武,有不下三十双眼睛看到了他,做不得假。
若不是唐刀客所为,那有能力一刀割断苏平喉咙、不添任何伤疤的,便只剩下剑川三家的各家掌事。
尽管花若鸿看起来实在可疑,不到最后时刻,祝明朝还是要保他一保的。
“这个么……”封如故抬手一指面前的尸首,“是他告诉我的。”
祝明朝微愕:“苏平?”
“他颈间断口,确系唐刀所伤。然而,剑刀终究有别,许多用剑的习性,在刀路上是改不了的。”
严无复很快明白过来了:“云中君是说,我家弟子,死于一个擅剑之人的刀下?”
花若鸿有所怀疑,起身要去揭开白布查看。
封如故刷地一声展开扇子,压在那片白布之上,笑得如沐春风:“花掌事,提前看了,多没意思?”
花若鸿脸色惨白:“云中君……待要如何?”
“刀行剑路,剑走刀势,转换之间,难免存有纰漏。”封如故转着桑落久买给自己的一柄玉扇穗,站起身来,拍手召出早就候在堂外的罗浮春,叫他带入了三支刚刚削好的、与苏平身量相仿的木人来,“听说三家剑法截然不同、各有玄妙。封二见识短浅,还请三家掌事带头,在三支木人上各使上一套剑法,点到为止,叫封二见识见识,如何?”
严无复率先起身:“如此,甚好。”
他既然主动,其他两家也不能推脱了。
严无复果然爽快,潇洒拔剑,一剑横空之后,招招沉实,剑光如澄,宛若明河翻雪,一招一式古朴异常却稳扎稳打。
更可贵的是,他一套剑法下来,剑气落在木人之上,条条木疤清晰可见,但伤深不超过半厘,可见其用剑功力深厚。
祝明朝第二个拔剑。
她毕竟年轻,且百胜剑法难度极高,难以控制,木人有几处关节都在剑气扫荡下断裂开来,但论其威力,已有气吞云梦之韵。
花若鸿最后一个起身,他明显有些紧张,一套剑法舞到最后,飞花剑法泠泠的轻盈之意只使出了七八分。
封如故从这三个伤痕累累的木人身前一一行过,依次细细观察,也不知他在看些什么。
走到花若鸿的木人前,封如故凝望许久,忽然笑了一声。
他轻声道:“百胜、青霜剑法,封二确实没有见识过。但这飞花剑法,我是日日见落久操练,从无一日懈怠。”
花若鸿早就盼着封如故能当众夸赞一下他的儿子,以壮飞花门声势,但如今听到夸奖,他不仅不喜,反倒心尖一寒,直堕下了百丈深渊。
封如故笑言:“所以,可以请花掌事解释一下,为何你的飞花剑法里,少了一招名唤‘垂虹望极’的拔剑斩法吗?”
花若鸿勉强笑道:“是吗?……许是荒怠已久之故吧?”
封如故点一点头,退开半步:“唔,那就请您把这缺漏的一招补上。”
花若鸿凝起神来,跨前两步,侧身握住青锋,提气聚流,剑出如电——
然而,这一剑,不是对着木人,却是直奔着封如故的面门而去!
他晓得,封如故是道门中的剑中之魁,他本就不指望这一剑能伤到他,但若是不先将此地功力最高之人打退,他就再无逃走的胜算了!
孰料,封如故的反应是出乎他意料的迟缓,眼见剑锋扫来,他动也不动,反应宛如一个毫无灵力的正常人。
……他根本没动。
花若鸿当然不会把封如故当做普通人。
他本计划着他会仗剑相迎,或是侧身闪避,这样才好阻他一阻。
难道他已看透自己的打算,又或者是……
这一迟疑,那道已快扫到封如故眼睫的剑灵之气被一声凄厉的鬼吟吞并,反手一挑,奔到堂门口的花若鸿发出一声尖锐惨叫。
——他持剑的右臂,被一只剑意化作的白色鬼首一口啃落,飞出了十丈开外。
看着跌倒在地,抱肩惨嗥滚动的花若鸿,又看到护卫在自己身前、煞气凛凛的“众生相”,封如故这才回过神来,小声嘀咕道:“……吓我一跳。”
他走到痛苦难耐的花若鸿跟前,抱膝蹲下,看着他满地翻滚、却无人敢扶的惨状,一脸抱歉地压低了声音:“花掌事,实在不好意思,有件事我没跟你说。你久在剑川中,不知外界之事……那名刀客啊,杀人割喉之时,也是刀行剑路。”
作者有话要说: 性感封二,在线坑人.jpg
第43章 真相是假
这惊变来得太过猝不及防, 人人瞠目结舌。
罗浮春侧身, 一把捂住了桑落久的眼睛。
被他的手掌盖住了大半脸颊的桑落久好奇地挑了挑眉。
相比于父亲涉嫌杀人、以及手臂被斩落一事,他更感兴趣的是, 自己在这位师兄心目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柔弱形象。
祝明星骇然起立:“云中君, 事情还未有定论, 你便斩我夫一臂,也太过残毒了!”
“冤枉啊。”封如故站起身来, 表情很是委屈, “不是我斩的啊。”
惨白鬼首徐徐附回剑身,厉灵归位, 如一木剑收鞘, 神色未改, 闻言也不欲辩解,只对封如故微微侧目。
——以此人修为,明明有能力躲开,偏偏剑到了眼前也不肯自己出手, 就这么爱撒娇示弱吗?
若真是如此, 他也太不知轻重了。
祝明星毕竟还是花若鸿的夫人, 在旁人皆对花掌事的自作自受冷眼相待时,她起身快速奔到花若鸿身侧,喂他一颗丹药,为他止血,连声问他如何了。
她回过头,刚要说话, 一柄寒芒便直点她的眉心,刹住了她即将出口的话。
严无复杖剑出鞘,脸色阴沉:“两位如此伉俪情深,是急于在我徒儿尸身前云雨吗?”
祝夫人心火上升,也顾不得许多了:“老匹夫,你说话当心些!”
“有人做事龌蹉,却要人说话当心,真真是黑白颠倒了。”严无复立剑转势,朝向了地上的花若鸿,“将话说明白,不然下一刻,你哪怕有一肚子话要讲,我严老头也不屑再听,包你生不如死,死了也不敢再投胎做人。你信不信?”
若花若鸿方才稳得住心神,封如故诈他也是无用。
哪怕是一心护夫的祝明星,也不得不承认,事已至此,抵赖也晚了。
花若鸿从失血和剧痛中缓了一口气过来,靠在妻子臂弯中,低声坦诚了自己的罪行:“有人给我……送了一样东西,以及一封信。”
封如故坐回了方才的位置:“何人,何时?”
“不知何人,今日午后……”花若鸿撑着重伤,颤着手从胸前取出一张被血染透一处边角的信纸,“信中说……苏平收到的父亲危重的信件为假,以及苏平自清平府归来的大致时间,他说,叫我……善自把握机会。”
封如故展开花若鸿递来的信件,果然与他所说不差。
他着意观察了一番字迹,发现这字不是故人笔迹,略略松了一口气。
尽管信中没有明说,但封如故已大致猜到了随信寄来的是何物了:“他送来了一把乌金唐刀。”
花若鸿张开嘴,似哭似笑地重复了一遍:“……一把乌金唐刀。”
那名寄信人,有极大可能,便是那名黑衣鬼面的唐刀客。
他授意花若鸿做的事情,实际上和祝明朝想做的差不多。
——杀掉苏平,让青霜门背上无法洗脱的、与外人勾结的罪名,再借此施加压力,逼青霜门交出青霜剑法,离开剑川。
唐刀客用一把唐刀,一封语焉不详的信,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便轻而易举地勾起一个人潜藏已久的恶念。
更何况,此人是一向急功躁进、头脑简单的花若鸿呢?
封如故问他:“刀呢?”
花若鸿:“我在林中杀掉苏平后,就将刀丢入沉水了。”
封如故问:“为什么不把苏平也丢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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