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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 (骑鲸南去)


  封如故抬手,拇指指腹轻刮鼻尖小痣,朗然开口。
  “封二方才在云之上,听了诸位……尤其是玄极君的高论。”
  他一指柳瑜,笑容灿烂:“诸位来访不世门,原来是觉得封二是遭了冤枉委屈,才来声讨唐刀客的。大家同道一场,封二当真是万分感动,只是身负要职,实在不好当众流泪,只好寄下了。”
  道门众人:“……”
  柳瑜:“……”
  封如故慨然地一挥手:“如今封二好端端站在此处,大家也不必为封二鸣冤了,稍作宽心后,便各自散了吧。”
  柳瑜定一定散乱的心神,强自道:“封道君,我们此行是为擒捉唐刀客。你如今既身为不世门之主,却不叫我们查验,给我等一个交代,不好吧?”
  封如故微微抬眼,眼尾微弯:“哦?交代?”
  入魔之后,心性极易逆改,然封如故天性浪荡疯癫,入不入魔,相差并不很大。
  这一眼带着笑意的瞥视,却叫柳瑜脸色微变,心悸难言。
  “玄极君这样急迫吗?”封如故道,“我记得你方才口口声声说,我是被唐刀客所害,既然如此,我还会包庇他不成?玄极君,你矛盾了。”
  柳瑜硬着头皮,呛声道:“过去,不会;现在,难说。”
  封如故不再看他,直视于常伯宁:“风陵,你们如何说?”
  常伯宁心潮未平,一双眼掩藏在眼纱之下,藏去不少情绪,一双红唇却血色尽褪,微微颤抖:“风陵……相信封门主的判断。”
  他扬手,尽力平息喉间翻滚的涩气:“……风陵众弟子,收兵,回山。”
  风陵一退,柳瑜本就亏空的底气又遭釜底抽薪。
  他心火沸沸,“哈”了一声,正要谴责风陵护短,又听得一个斯文沉稳的声音:“现在,此事算是不世门的家事了。我等相信封门主,会有自己的判断。”
  ……谁?
  柳瑜怒极回头,却见一名石青长袍的道者负手而立,额间只束一条雕作牡丹状的白玉石链,素净清雅,却难掩霎眼风流。
  那朵牡丹,乃是“白屋卿相”。
  柳瑜一时惊异。
  荆……一雁?
  偃师世家荆门如今的掌事者?
  他向来避世,世间大事,荆家从不参与,在世间别有一等超然地位。
  他何时来此?何故来此?
  此等分量极重的门派,与世无涉,一旦开口,便是金口玉言。
  可这金口玉言,竟是为一个魔头作保?
  他说话极有分量,只一句话,便引得在场之人再动摇了几分,纷纷生却了退意。
  另一侧,青阳山副门主关不知震惊之余,很是认同,同样道:“我等相信封……门主,定会给我们一个交代!”
  在此响应之下,又有附和声纷纷响起。
  柳瑜不甘如此,回敬道:“荆门主,我记得,你弟名为荆三钗,是封如故的至交亲朋,还与魔道有生意往来?”
  荆一雁不动怒,只淡淡地一礼,翩翩佳君子之态十足:“是。您说得对。吾弟叛逆,久未归家,若柳门主见他,请规劝他早日返家。”
  柳瑜:“……”
  他虽是应了“是”,却把荆三钗与荆家之间划得清清楚楚。
  谁不知荆三钗不愿随荆家一道避世、与家里闹翻已久了?
  玄极君无计可施之下,心中层沓而起的,是密密麻麻的杀意。
  他与在场几人交换神色,俱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忌惮。
  一看到封如故,他们便想起两年前他们倒逼风陵之举,不禁毛发倒竖。
  若是今日道门征伐不世门,然却铩羽而归,等同于捏着鼻子认了封如故不世门门主之位,将来龙入渊薮,鹰入长空,他们这些趁机清算过封如故的人,命运又将如何?
  心念急转间,玄极君已盘算出利害。
  封如故初转为魔,以前的风陵剑法、归墟剑法,是统统不能用了。
  此人有修为,却无招式,若是大家齐上,趁他虚弱,或许还可如他们先前预期那样,趁势攻下不世门。
  不管是荆家还是风陵,一旦出手护魔,那天下舆论,又该有新的走向了。
  他阴恻恻地侧身扶剑,道:“封道君以为,如此三言两语,便可服众吗?”
  “嗯?”封如故唇角挑起一点笑意,“那柳门主意欲如何呢?是不信我有找出唐刀客的心吗?”
  柳瑜道:“柳某怎敢疑心,只是不知,现如今的封门主可否有找出唐刀客的能力?或许,封门主还是需要我等相助……”
  “……相助?你们?”
  无师台上的封如故轻笑,单手拂剑,拂出一声幽幽凤鸣。
  一阵含着雨丝的清风拂过,将他鬓前双发扬起。
  双剑半残,仍有灵识,隐于剑匣多年,如今再度启封,得见天日,不觉奋而轻颤。
  封如故轻声安抚“昨日”:“你乖。”
  他又对“今朝”道:“……你也听话。”
  双剑剑灵暂歇骚动,却在刹那之间,被封如故抽出鞘来。
  一把焚剑,一把断剑,在风中飒转三圈,不过是起手之姿,却在风中搅起恢弘之浪,逆喷三山雪。
  剑走风势、万刃齐飞!!
  如一只觉此剑熟悉万分,一时迷惘,却在瞬间,心火大炽,如照明镜。
  ——剑川之外,二人剑游之时,百无聊赖,曾进行过一次切磋的剑局。
  彼时,封如故的剑法,全然不似义父所用的剑法,因此诓过了有意试他的如一,让他误以为,归墟剑法,原是如此。
  然而,此刻,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依稀记得,此剑法,名唤……
  众人剑未曾出,便被一股沧浪也似的魔气湃然袭面,脸上吹过一道清风,却如被刀片切割,疼痛万分。
  惊惧的喊叫声此起彼伏。
  柳瑜倒退一步,只觉喉头泛凉,抬手一摸,在颈间摸到了一条细若纸面的光滑伤口,鲜血温热,顺着颈间流下,徐徐汇入衣襟之中。
  在众人惊骇欲死时,封如故收去剑势,真诚道:“众位,如今可相信我的能为了吗?”
  玄极君惊怒之下,仪态大失,尖声质问:“……这是什么剑法?!”
  他见过归墟剑法!归墟主水,有百川归流之象,这分明与归墟剑法迥然不同!
  “玄极君问此剑吗?”封如故答道,“此剑,名唤‘随缘’、又唤‘无用’。”
  “你怎会——”
  封如故歪了歪头,笑言:“是什么,让各位有了我封如故会安心做十年废人的错觉?”
  十年光景,委实漫长。
  因此,封如故不止建立起了一个不世门。
  归墟剑法,在道门乃属一流,但以魔道之身驱使的话,便只算二流。
  封如故需要为自己另觅出路。
  谁说那些在“静水流深”的大火中付之一炬的魔道典籍,只是摆设?
  随缘剑,全随魔道法门而定,揽风势,定风波,剑谱七十二式,内含万千机变,可任意随他挥洒才气,倾吐风华。
  封如故双剑归鞘,单手提握:“各位来至不世门,封如故以礼相待,若想吃酒茶,皆可入幕。”
  “但若是……”封如故轻咳一声,面露无辜之色,“诸位要做些不合规矩的事情,那封二也不吝切磋。生死有命,各安缘法罢。”
  不远处,罗浮春攥紧了手中的剑身,指尖簌簌发抖。
  这便是……师父将归墟剑法赠给自己的原因吗?
  因为他用不到了吗?
  那么……
  罗浮春的声音,轻到几近气音:“那……我们算什么?”
  我们也是师父用不到的人了吗?所以就被抛弃了吗?
  他身旁的桑落久声线微颤:“……棋子。”
  这二字,如在罗浮春心里掀翻了一盘棋子,唯余满地空跳的余音。
  他伸手想去抓桑落久的手,想要在无措中寻得一丝安慰。
  谁想,罗浮春抓了个空。
  静止的众人之间,突然走出一人,着实显眼无比。
  片刻之间,那人吸引了全场所有的目光。
  就连封如故也稍稍敛起了眉,静看着桑落久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他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小徒弟想要做什么。
  很快,桑落久给了他答案。
  桑落久行至无师台下,单手撩袍,双膝下拜,眼中的崇慕与敬悦,再难隐藏,倾泻而出:“师父是世上最好的棋手。——徒儿桑落久,堪随驱使!”
  罗浮春眨眨眼。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落久为何去了那边?
  他为何要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不是答应过,要与自己在一起吗?
  他……不要自己了吗?
  周遭烟花般骤然炸开的议论,完全入不了他的耳了。
  有那么一刻,他真想跟过去,就像以往的无数次那样,他去哪里,自己便去哪里。
  但千钧力量,将他坠在原地,动弹不得。
  正与邪,道与魔,在罗浮春看来,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天堑。
  而桑落久竟是一步跨了过去,丝毫不曾犹豫,毅然决然地把他留在了对岸。
  罗浮春迷茫地唤他的名字,发出的声音却只有他的心可以听见:“……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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