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拐两拐,他蹦跶到了南城一处院落的墙壁上,举目四眺时,突觉脚下的墙面起伏了一瞬。
内里藏埋的机关很快判断出来者是猫,躁动过后,便静止下来,没有启动机关。
封如故四爪踩了踩,可不疑心这是幻觉,机敏地跃下墙壁,不经邀请,便登堂入室。
月色之下,他看见一名道人模样的青年,头戴三柄银钗,手持一柄钢炼长·枪,枪身矫若游龙飞凤,破云穿月,额上汗珠微微,有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却似不知疲倦,似乎由此才能排遣心头郁色。
地上还丢了三只酒坛,酒坛歪七扭八地扣在地上,看起来已经空了。
封如故揣着两只前爪,趴在台阶上静静看了一会儿,却发现,这人并不适合使长·枪。
个中奥妙,封如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他直觉如此,而他又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清了清嗓子,和这个陌生人打招呼:“……喂。”
荆三钗枪势骤然一收,因为收得太急,兼以酒意上涌,他踉跄两步,才将枪·尖楔入青石砖地的石缝间,稳住了身体。
他四下环顾,连个鬼影也不见。
荆三钗凄笑了一声,将枪刃从石缝里拔出,便要转身。
封如故没想到他会无视自己,忙站起身来:“喂!”
荆三钗居然连头都没回,只是低头,把脸埋在掌心间,用力蹭了一蹭。
他含着笑意,自言自语:“……我又饮醉了。”
封如故气震山河:“喂!”
荆三钗脸色一变,见鬼了似的回过头去,只见台阶上站了一只耀武扬威的小黑猫,昂着脖子,睁着圆圆的蓝眼睛,看着他。
一人一猫陷入了长久的对视。
只接触到那眼神,便勾起了荆三钗的回忆。
……不会吧?
“这位兄台……”封如故看着浑身僵硬的荆三钗,想把自己的发现说得委婉一些。
思索来思索去,他认真道:“你不要用长·枪了。天赋这个事情,命里没有,不可强求啊。”
闻言,荆三钗的面色凝滞了约半盏茶有余。
少顷,千机院里响起了猫飞狗跳的声音,凄惨的猫叫声声震四野。
“封如故!我杀了你!”
“你有本事别当鬼啊!你给老子出来,老子捅你个灰飞烟灭!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故友相见,分外眼红【bushi
第123章 师徒遥会
一通兵荒马乱后, 荆三钗叉了腰, 死死捏紧小黑猫的后颈皮,连喘带骂:“跑啊!你再给我跑啊!”
封如故未必是俊杰, 但绝对识时务。
他抱住双爪, 作委屈讨饶相:“喵呜。”
荆三钗火冒八丈, 径直将他拎入厨房,大有将其剁了做汤的意图。
封如故眼见情势愈发不对, 马上改换了态度, 不再装猫,当空蹬了两下腿, 清了清喉咙:“哎呀呀。我何其无辜啊。”
荆三钗:“……”
封如故拿两只前爪抱拳:“兄台, 你我素昧平生, 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若是我说的话不对,你担待则个, 不要动不动打打杀杀。”
荆三钗把他丢进一口小药罐里, 破口大骂:“老子炖了你!”
封如故与他交锋一会儿, 察觉他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模样,晓得他不是真的生气,就死皮赖脸地从药罐里探出半个身体来,抱紧他的胳膊撒娇。
然而,他额顶的一簇黑毛,被一滴不期然落下的热泪浸透了。
封如故惊异了。
但他没有抬头, 只是抱着荆三钗的手腕,没有动。
“你跟我说什么素昧平生……”荆三钗把药罐揽在怀里,缓缓蹲下,搭在罐口的指尖簌簌发着抖,不知是气,是怒,还是悲,“你胆敢跟我说素昧平生……”
“封如故,你王八蛋!你怎么不去死!你还跟我装,你扮猫来戏弄我……这样很好玩是不是……”
荆三钗连哭带骂,眼睛却不敢睁开,似是惧怕这是一场南柯大梦。
他沾满泪水的眼睫微微翕动着,张开一点,又合上。
屋外的更漏声,一点一滴,恍然是屋檐在细声低泣。
荆三钗从窒息中缓过一口气来,声音微不可闻:“你个王八蛋还活着,真的……太好了……”
封如故装作没有看到他的眼泪,只将下巴搁在他的腕子上,伸出布满细小尖刺的舌尖,卷走了落在不远处的一滴泪水。
他咂咂嘴:真苦。
待荆三钗情绪平定,经过一番鸡同鸭讲的交流,又把他的灵魄强行扯出体外、反复查探过后,荆三钗才勉强肯信,封如故是真的前尘皆忘了,并不是有意装猫来骗他,
荆三钗不肯死心,同他说了许多往事,企图确证,他只是在玩笑而已。
他听得津津有味,但神情全然是在听旁人的故事。
……他是真的忘却了。
以猫身盘腿坐在地上,封如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所以,你是什么人啊。”
荆三钗眼睛一眯,把他抱起:“叫爹亲。”
封如故把没打完的哈欠打完,旋即抬手就照他脸上扇了一爪子。
荆三钗咬牙切齿,正思索着要不要把封如故拖出来暴打一顿,他就厚着脸皮腻了上来:“三钗兄啊……”
荆三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你闭嘴!你比还我大两岁,要不要脸呐?”
封如故的脸皮本就厚得惊人,再想想那个把自己带出来的大美人儿子,现在应该也拔完蘑菇了,若是发现自己不见踪影,该忧心了。
于是他笑嘻嘻地撒娇:“三钗兄,送我回家吧。”
“‘家’?”荆三钗面色一凛,“你被谁带走了?”
封如故理直气壮:“养我的人啊。”
荆三钗疑心更重。
……难道是有人对封如故做了什么?
他取了些肉干来,喂给封如故吃,一边喂,一边委婉探听他这两年来的去向,过得如何。
封如故含糊道:“……唔,他对我很好。”
荆三钗:“谁?”
封如故愣了愣。
他代称如一,向来是用“你”字的。
尽管常听别人唤他“如一”,但那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封如故斯文地舔着爪子,道:“犬子。……不对,猫子。”
荆三钗:“……”
他一时以为封如故又是在耍自己:“你——”
话音未启,荆三钗才记起,封如故好像确然是有个儿子的。
不等他做出反应,千机院,机关大动!
荆三钗举首望去。
只见如一踏风立于半空,僧衣如天际流云,胸膛连绵起伏着。
心如油煎,面似寒霜。
封如故见了那熟悉面容,心生欢喜,正探开两只前爪要抱扑上去,怀拥着他的荆三钗便警惕地倒退一步,将怀中小黑猫护好。
月光下,如一脸颊浮动着细碎冷汗,随着他一呼一吸,闪出粼粼微光:“义父,过来,别同我开这样的玩笑,这不好玩……”
封如故挪了挪屁股,发现荆三钗把自己抱得太紧,挣脱不得,便索性往下一趴,对如一做出无可奈何的模样。
如一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荆道君,请把他还给我。”
荆三钗心中藏有万千疑虑,不知如一这般急切地索要他作甚,长袖一展,盖住怀中黑猫:“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他究竟为何变成这般模样?你对他做了什么?”
在来此地之前,如一搜遍了半个城,才在极度的惊惶中,想起封如故在江陵之中是有熟人的。
他在机关院令人齿冷的机械轮转声中,仗剑落地:“荆道君,这两年,一直是我……”
他的手抖得极厉害,想要给出的解释出了半句,又咽了半句。
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他只知道,若他失去义父,他会就此疯掉。
经过今日一事,如一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只是忍着不疯。
他被作为祭品,豢养出的那点兽性,全部隐藏在僧袍慈经之下,在巨大的刺激下,终至纷纷苏醒。
如一费尽气力,想维系住那最后一丝风中残烛似的冷静:“这两年,义父同我在一起,你可以……问他。”
荆三钗并不能完全信他,还想细细地再审上一审:“他失去记忆,是何人所为?”
如一脑中那仅剩的一根弦,嘣的一声,彻底裂开。
他脸色惨白地跨前一步:“荆道君,将他还我。”
荆三钗见他如此急迫,愈加不肯还了。
他做商人多年,对人总存三分戒心,而此事涉及封如故,不容得他不打起其余七分,看谁都是别有居心:“是他主动找上你,还是你将他从哪里抢来的?”
如一脑中嗡嗡地乱成一团:“荆……”
在他未察觉的时候,“众生相”已被他握于手中,木刃直对荆三钗,鬼气渐浓。
荆三钗心中纳罕,想,姓封的自己疯也罢了,捡了个孩子,怎么也养出了个疯模样?
但,对方侵门踏户,还对自己亮出剑刃,以荆三钗的脾性,断不可不回敬。
荆三钗右手一探,将方才被他随手插·在一侧的长·枪飞引入手,于半空中转出一轮月华,冷冷道:“你要同我动手?……你听过应天川枪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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