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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 (骑鲸南去)


  所谓十里红妆,诚不欺人。
  就连罗浮春也不知,他们这些日子东奔西顾凑来的东西,竟会被他师父用得这样淋漓尽致。
  更何况,他们还有常伯宁。
  有了常伯宁,便有了一天一地的花海。
  梅花镇中,一夜之间,榴花全开了,红艳似云霞,一卷一卷地将整个镇点染成了一幅锦绣画卷。
  榴花花瓣洒满街道,长街之间宛如从天落下一匹金红色的锦缎,洋洋洒洒地铺展开来,恰是黄金世界,荼锦生涯。
  一只蜂子落在封如故染了一点花香的手背之上,又嗡嗡地振翅飞去。
  镇中何时见过这般煊赫张扬的婚仪,一时间都懵了头,挤挤挨挨地凑上来看热闹。
  封如故不管梅花镇中诸人瞧他们送嫁的队伍是否像出殡,他只管将这闹剧一味演下去,演给那女儡看,演给自己看。
  他要狂欢,他要快活,他要这热热闹闹、烈火烹油地玩上一遭。
  这般想着,封如故回头去看花轿方向,那绣着凤凰的红帘一晃一晃,隐隐露出其中的红妆身姿。
  在看花、看人、看满街红彩时,他是张扬地笑着的。
  唯有在看向花轿时,他目光里流露出了一点说不清的温柔。
  他拜了堂,吃了酒,浑不觉那用孔雀羽扇盖住脸的身边人,连手背都羞成了粉红色。
  以女儿家身份被人如此观瞻起哄,如一是头回体验,耳朵里吵哄哄的一片,扇子更是举得手酸,宛如一道酷刑,还被人引导着稀里糊涂地拜了堂,成了亲。
  他并不认为这是一桩人生大事,但他过得很不欢喜。
  直到被喜婆牵到屋中等候夫君,盖好盖头,门扉一关,隔绝了所有声音,如一才觉心神松弛了些,谁也不想理了,只坐在床边静静垂目诵经,以全今日功课,顺便等待封如故回来。
  他右掌捏着喜婆塞给他的苹果,左手袖里揣着那把写着“千金”、“春·宵”等不堪入目的语汇的梳子,细细抚摸着上面的纹理,既觉肮脏,又不舍丢弃。
  不知过去多久,吱呀一声,门开了。
  门外的喧闹声涌进来,又被门扉隔绝在了外面。
  来人没有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不相熟的宾客带入闹洞房,也没有说些什么叫人七窍生烟的混账话,只是立在如一面前,递给了他一只橘子。
  如一抬起眼来。
  封如故笑盈盈地望着他,一身彤衣,红得像是即将燃烧起来,烫得如一只看了他一眼,就忙着错开了眼去。
  如一想,封如故并不重要,他的小乘佛经还未念完,任何人都乱不得他的心。
  然而,不等他收拾好凌乱的心情,一双略冷的手扶住了他的胸口位置,发力抓握,掌温如握冰,凉得他打了个激灵。
  如一身子一颤,攥住他为非作歹的手,制住了他的动作,却不舍发力,只得语带警告道:“……封如故,你吃醉了。”
  来人却不发声,安静地在他身旁坐下,抚一抚他的长发,另一只手却柔软无骨地溜滑下去,指尖落在撒红长裙之上,摩挲一番后,自觉火候到了,可以准备洞房了,便就势滑入,温存地一握——
  接下来,本该是细腻撩人、含情脉脉的洞房之趣,然而,下一刻,来人表情一时间变得极为一言难尽,不可思议地看向如一。
  你怎么有……?!
  与此同时,如一心念如电,一个翻身侧滚,将那生了封如故面孔的怪物转压在了身下,羞恼之间,心中邪念愈生,只想将他这一身仿造的画皮扯下,毁个一干二净。
  “——你是谁?!”


第97章 人柱之祸
  “封如故”再度开口, 嗓音改作了男女莫辨的少年音。
  它委屈地叫嚷起来:“呸, 下流胚子!脏我的手!”
  如一面无表情。
  自从认识封如故,向来注重节欲养心、从无逾矩之举的如一先后变成了兔崽子、白眼狼和登徒子, 如今被这来历不明的妖物破口大骂, 他也并不觉得受辱。
  速速送它往生就是, 不必花时间生气。
  如一一双手看上去并没有用多大气力,却将“封如故”禁锢得动弹不得。
  “封如故”的神情渐渐因为疼痛狰狞起来, 只觉此人是个凶险无比的恶人, 被他握着的地方几乎要给连骨带肉生生攥碎。
  ……虽然从这个男扮女装的变态脸上看不出怒意,但“封如故”能感觉出来, 他很生气。
  “还给他。”如一尚不觉自己情绪有异, 看到这张脸露出吃痛的表情, 心中一面不忍,一面又知道不可轻纵了他去,冷冰冰道,“……这是他的脸。”
  “封如故”疼得魂飞魄散, 只晓得自己若再不逃开, 怕是会被他生生攥死在床上, 只得张开嘴巴,将一口阴风直喷向如一面门。
  如一从那风中嗅出一股阴阴冷冷的寒气,不臭,也没有恶煞凶氛,就是冰冷得像是陈年冰库里的味道,又潮又冷, 冷到人的骨子里去。
  只是这寒气似有摄魂迷魄之效,如一刚挨着,便觉肺中像是积了水一般,整个人像是被冰水没了顶,呼吸瞬间滞重数倍。
  如一不识水性,本就畏水,察觉来者不善,面色一凛,立即侧身避开。
  “封如故”得了脱身之隙,大喜过望,轻鹞似的身形迅速掠向窗外。
  如一在撒满五色同心花果的床帐上轻捷一滚,红裙影翩,双指并作一指,于空中结符成印。
  那“封如故”到了窗边,却被一左一右两团灰白色的“厉”生生撞了回来。
  它一个不察,跌坐在地上,揉着尾巴骨疼得皱眉吸气的样子,像足了耍无赖时的封如故。
  如一避开视线,双掌上下一翻,两“厉”便直扑上来,以饿狼之态撕住“封如故”臂膊,竟是要把它硬生生从中撕成两半!
  “封如故”吃了这等痛楚,凄声厉嚎起来,声音也与真正的封如故一般无二。
  此时,如一嫌这一身嫁衣碍事,于是弃了羽扇,除了外罩,脱了襦裙,摘了珠翠头面,丢了耳环,只剩一身素白里衣,才觉得自在。
  动作没了那嫁衣的束缚,要轻捷了许多,可那酷似封如故的呼痛声砂纸似的磨着如一的心,胸前的试情玉亮得急切,熄了又亮,比满室红烛还要刺目。
  如一不想会无端受此无形酷刑,心绪翻涌间,竟是渐渐止了杀心。
  他自我说服着,这是为了问出它作恶的缘由,不是为着别的。
  “封如故”烂泥似的瘫在了地上。
  它看起来不是什么厉害的恶物,身上并无凶气,如今脱了死劫,又受了惊吓,竟是跌坐地上,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倒像是受了什么天大惊吓似的。
  封如故这张脸驾驭起来难度颇高,让他本人来做一些做作的表情,不仅不显矫情,反倒风流可爱,于是,当这个只有皮囊的“封如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委屈时,如一从心底里泛起一阵不耐。
  如一自是不会觉得自己心态有何异样。
  他在这来路不明的风流色鬼面前单膝蹲下:“给你半炷香时间,说清来意。”
  它:“嘤嘤嘤嘤。”
  如一:“半炷香一到,说得清楚,留待发落;说不清楚,送你超生。”
  它继续嘤嘤嘤嘤。
  如一冷漠:“哭也算时间。”
  它一噎,终是意识到如一是个不解风情的人,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嘴。
  到现在,如一也未能辨清,这尖细的声音究竟是男是女。
  一想到自己刚才被这不男不女的怪物轻薄,如一便觉心火上升,提前念了几句往生经,漠然地替它超了度。
  这怪物也在打量他,漆黑的眼珠子在清水似的眼白里骨碌碌地打着转,由于滚动得太快,看起来颇有几分诡异。
  如一再次提出同样的要求:“这张脸不是你能用的。变回你的本相。”
  “狠心鬼。”“封如故”委屈道,“明明是你叫我变成这样的。”
  如一眉心微皱:“何意?”
  它尖声道:“你心里有谁,我当然就是谁啊。”
  如一心曲陡乱一拍。
  如一想到今日听绞面的喜婆所言,那些受害的少女死得披头散发,黑发凌乱,嘴角却带着一抹诡谲的幸福的浅笑。
  ……她们在生前究竟看到了什么?才会露出这等灿烂而满足的笑颜?
  “心里有谁,我就是谁”?
  倘若真如这妖物所言,那么他心里,难道……
  如一不愿再往下想去,简洁利落道:“一派胡言!”
  它居然还跟如一闹起了脾气:“不信算了!”
  如一静一静心:“你究竟是何物?”
  它答:“镇里人。”
  如一:“……你是人?”
  它答:“啊那不然呢?我有手有脚,和你们长得一样,你们可以是人,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是人?”
  如一极其敏锐:“‘你们’?”
  它回答起如一的问题时,有一股“本该如此”的理直气壮:“是啊,我们。”
  如一:“还有多少邪祟?”
  它反问:“什么是邪祟?”
  如一只觉这妖孽怪异至极,男不男,女不女,“正”自是谈不上,邪却又邪得毫无自觉,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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