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在重危治疗室抢救了三天,法安就在隔离室外头守了三天,吃住都在医院里。
第一天他还会哭,一直的哭,后来觉得不能这样,就坚强起来,老老实实地等。老土地给安德烈折旧时代才流行的千纸鹤,每天只有累的不行了身体自动“昏迷”才会睡过去,没一会儿又会在噩梦里惊醒。
千纸鹤折了两大桶,安德烈也万幸地醒过来了,只有法安看着比刚脱离生命危险的安德烈还要憔悴。
“很准的……”
发现安德烈一直看着那些千纸鹤,法安以为他是不喜欢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点无措。
“嗯、如果你不喜欢,我等下就把它拿出去。”法安说着,忍不住站了起来,“算了,我还是现在就把它拿出去吧。”
眼看他就要去抱那两大罐玻璃罐了,安德烈忽然开口。
“法安。”
“什么?”法安立刻停下了动作,转过身来看他。
安德烈侧着头,黑色的短发贴着雪白的枕头,整个人看起来前所未有的柔和。
但他眼神庄严,同法安对视,很认真地问——
“你愿意嫁给我吗?”
“什……什么?”
法安脑袋一懵,没听明白。
“我的意思是。”安德烈笑起来,轻轻地说:“法安,我在向你求婚。”
“我想要你嫁给我。”
法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好一会儿。
他睁着眼睛迷茫地消化着安德烈说的话,等终于反应过来,第一反应是摸摸自己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幻听后,又去摸安德烈的。
但安德烈现在太虚弱了,法安不敢碰他。细白的指尖刚一触到安德烈的额头,就立刻又攥起拳头收回。他僵着手悬在安德烈额边,小拳头捏起放松,整个人尽是无措,仓皇地望着病床上的安德烈。
于是安德烈抬手,尽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法安已经坐了下来,让安德烈不至于辛苦地抬着胳膊。
他们的手和手牵着,安德烈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一些,耐心重复道。
“我意识很清醒,也没有发烧。我知道我在求婚,法安。”
“你呢?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啊,我……”法安张口,舌头像打了结,这太突然了,他一时说不明白话。
安德烈等了一会儿,随即了然地笑了笑,安抚地说:“我知道了,没关系。是我的错,你先当做没有听见,以后……”
“这怎么能当做没听见呢!”
法安顿时叫了起来!
他差点挥起胳膊,想到自己的手在安德烈手里才勉强止住了动作。想到什么,他立刻用圆溜溜的眼睛对着安德烈。
“你不会是要反悔吧?”他急忙道,“不可以呀!我要答应的,你怎么能这么快就把话收回去呢……”
“不是,法安,不是。”
安德烈哄着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法安一下就冷静下来,看着安德烈握着自己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我是想说,我的求婚永远不会收回,但你可以在任何时候回答我。所以,你要好好想一想。”
法安总算切实的感受到安德烈的认真了,天上虚虚落下的甜饼砸在他身上,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分量。
“我不用想了。”
法安弯起眼睛,很幸福地说,语气里还带着些不能置信。
“安德烈,这对于你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可是对我来说,已经盼了十来年啦。”
“我愿意嫁给你。”
——只是,他不用想,尼克兰将军还是要好好想想的。
尼克兰家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一开始是不同意的。
自妻子病故后,自请调任镇守在外星的尼克兰将军从长子那里知道这个消息时,想也不想就说“不行”。
驻外星系条件艰苦,光网覆盖不全面,消息相对闭塞。将军从法安的讲述里听说安德烈为任务舍身的事迹后很是欣赏,但再怎么欣赏,在安德烈重伤的节骨眼上,让他冒然搭个儿子进去也是不可能的。
尼克兰将军活这么久了,见得事情也多,往最阴暗里说——他是知道法安巴巴念叨了安德烈多久的,安德烈的表现一直不冷不热,为什么偏偏在这场战役之后突然开了窍了?以主星的医疗水平,人已经醒了,那大概就是没了生命危险了,可难保有留下什么病根呢?
在战场是一呼百应的英雄,下了战场是个人渣。为了延缓身体累积的暗伤使用各种违禁药物、同时娶多个Omega保证子嗣的延续……这种人不是没有。
自人类最艰难的存活时期过去,随着Omega数量的增多,联邦建立后从一妻一夫制变为一夫多妻,实质上是当时的Alpha为了名正言顺地控制和垄断Omega。
后来在整个帝国掀起的Omega、Beta的人权革命和平权宣言给了当年的统治者一击痛击,Alpha从狂妄中醒神,轰轰烈烈的革命落下帷幕,虽然法律上并没有重新改写一夫多妻制,但实际上帝国的绝大多数家庭都是一夫一妻的组合。
只有少数贵族还保留着一夫多妻的传统,不过这么干的贵族所娶的妻子大多都是平民,比起什么情爱的,他们的妻子们也许本身看中的就是成为贵族后优渥的生活。
——帝国有专门维护Omega权益的官方组织,在这个时代,若还有哪个落后的贵族试图强占多个Omega,只要受害O上门去告上一状,第二天就会有军部的人来请那个贵族去“喝茶”。
基于这样的现状,如果是两个实力相当的家族的孩子自由结合,哪一方敢提出再加入一个人进来的意见,那后果一定是相当惨烈的。
尼克兰家族永远是法安最坚实的后盾,但尼克兰将军担心的是,他这个傻乎乎的儿子,要是被Alpha的甜言蜜语一哄,他自己就同意了呢……?
谁知道安德烈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他要真是身体出了问题,除非只是用来装点门面,要是为了谋求子嗣的延续,那肯定不会只娶法安一个!
到时候法安万一同意,安德烈要再娶一个,他们还真拦不住。因此,起码在安德烈还躺在病床上的现在,这婚不能订!
弯弯绕绕都在尼克兰将军的心里,没有和他的宝贝儿子说。毕竟这些都太龌蹉,太黑暗了,不适合Omega听。
但毫无理由,硬邦邦的“不行”两个字,是法安一点也不能接受的!
天真无邪恋爱脑的Omega愤怒地挂了敬爱的父亲的电话,怒气冲冲地想。
父亲太冷酷了!他再也不是我心里的英雄了!
法安和安德烈说好之后就立刻高高兴兴地跑出来和父亲说这个好消息了,哪知道被泼了一头冷水。他先是着急地转了两个圈圈,后来镇定下来,思索着:没办法了,到时候家里不同意,他只能私奔到安德烈家了!
尼克兰家就留给欧尔继承吧!
想出了方法的、年仅十五岁的法安快乐地蹦跳着回了病房里。
敞亮的病房中,安德烈闭着眼睛,双手自然地搭在胸前,已经睡着了。
法安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走到挨着病床的小沙发上坐下,屈起腿,一小只地盘在沙发里,眼也不眨地看着安德烈苍白的脸。
就是这个人呀。
法安甜蜜地想,我要为了他私奔了。
章节目录 第68章
尼克兰将军不同意他们订婚这件事法安没有告诉安德烈。
或者说,在法安告诉安德烈之前,尼克兰将军的通讯已经直接打到了安德烈的终端上。
也是这这通谈话中,难得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安德烈才发现了情况的不适宜——他比法安大了好些,又混迹军队,尼克兰将军的担忧他略一思量就能明白。
其实没有这场战役,他迟早也是要和法安求婚的。
安德烈一直这么想。
在经年累月之中,他的心早早就被法安的热忱打动了,只是这份心动沉默地潜伏在安德烈心中的某个角落,它被很好的保藏着、细水长流地一点点增加,并不那么着急。
也许等到他再在军队呆久一点,等法安再长大一点,他总是要和法安求婚的。
但想法的转变就是这样突如其来,非常奇妙。
在战场上从容赴死,被埋在虫尸底下感受着生命一点点流逝的时候,昏迷之前安德烈在剧烈疼痛带来的短暂恍惚中回顾自己的前小半生。
他一直稳重,优秀。有明确的目标和使目标变成现实的能力——他想做的、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二十几年人生磊落坦荡。在将死之际细细回想,唯一没做的,想做的,竟只有法安这一个遗憾。
他昏迷后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法安。
于是填补遗憾就变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求婚时候的安德烈所有的理性和思考都离他远去了,感应头一次彻底支配了他,或者说爱情本就该是纯感性的。
他原本应该顾虑到尼克兰将军所想的那些东西,但他竟然没有,可那又怎么样呢,法安已经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