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宫中的沸沸扬扬,对两位皇子在考察在明里暗里地进行着。而在利益驱动的人心浮动下,往往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两府的宰执们对两位皇子都没有明显的倾向,胡安国、曾开、范宗尹、朱敦儒略略倾向皇长子,但这种倾向还不足以让他们插手内宫的明争暗斗,因为他们也担心自己的判断失误选错人,倒不如袖手旁观。这其中,私心最重的是范宗尹,却也秉持观望态度,省得太早投注投错了人,至少要在有些端倪之后,他才会出手,提点可能上位的那位皇子,以给未来的帝君提前种下好感。
***
二月二十四,在太宗遗诏宣诏后第七日,名可秀在枫阁召开了持服守制后首次阁臣会议。
二十四位身着素服便装的阁臣坐在振道阁的长桌两侧。
他们中有掌朝的宰执——尚书左仆射丁起、吏部参政赵鼎、签书枢密院事郑彀;有寺监的长贰官——军器监沈元、司农寺卿陈旉、少府监陆宸;有部寺监的干臣——户部金部司郎中王良存、兵部武选司郎中谢有摧、刑部比部司郎中方显朴、工部船舶司郎中高宣、礼部文教司员外郎陈子卿;又有司法干臣——监察侍御史周秘,大理寺推官黄纵;又有知名的学者官员——翰林国学院学士苏澹,太学祭酒苏駉,判尚书省印书局兼《皇宋官报》主编撰金安节。
除了京朝官外,还有因参加会议而秘密回京的地方官员:两浙路转运使宋藻,江南东路转运使兼知江宁府杨邦义,以及润州、扬州、湖州、秀州、广州、泉州六州的通判。
这些人很多都是头一回在枫阁见面,或者是头一回得知对方也是枫阁之人,有相熟的面孔,也有不相熟的面孔,彼此见面都很惊讶。相熟的互相作揖,不相熟的互通姓名。
众人在为有这么多的同道惊愕之时,心底也油然泛起一股自豪的情绪。
聚在这阁子里的都是大宋的精英,不论品阶高中低,都把踞着重要职位,而他们因为同样的信念聚集在这里,为着同一个目标而奋志不息。毫无疑问,这个阁子里汇聚着朝廷头等势力,一个强大的、足以与皇权分庭抗礼的势力!
当阁门打开,名可秀和卫希颜一前一后进来时,正在寒暄的阁臣们同时静语,起身拱手揖礼,神色肃穆,心里都有些激动。
他们都知道,今日一定有大事,否则名主不会这么兴师动众地将他们召集在一起。
名可秀和卫希颜在会议长桌的一北一南相对落座。
众人随后落座。
名可秀穿了一袭白色的深衣,眼睛湛然有神,环视长桌左右两侧各十二位阁臣,缓声道:“身居要职的差不多都来齐了,还有一些位居远地,或身居军职者,不便赴京,阁议后将有专人传达纪要。各位职下都有一些属员,回去后当传达此次阁议旨要,但对今日赴会者身份须严守秘密,不得向外泄露。”
“诺。”众人齐声应道。
名可秀清音徐缓,却不失力度,“今年,是振道社立社的第三十个年头。三十年前,先父先母痛心于时局腐朽,上有荒唐昏君,下有祸国权奸佞幸,朝廷处事外懦内严,让多少有志之士徒有热血而志不能伸,遂立振道堂,先后聚各方同人,以保国安民为志,结盟立誓,振道奋起。”
众人不由抬头望向名可秀身后横梁上高悬的黑字匾额,目光流露出怀念神色。他们这些人各有各的出身背景,也各有各的辛酸或落魄遭遇或颓唐,却都因缘聚会,汇集在名重生、花惜若夫妇建立的“振道社”下,便是为了心中的志向和不甘而重新奋起。于是,有的应科举,有的入太学,有的做流官,有的做幕职,有的开书院教学堂,有的著书立说,等等。直至建炎朝立,他们又响应名可秀之召,未入官的都通过各种路子入官入朝,时至今日,又重新回到“弘道致公”这块匾额下,想起旧时遭遇,想起当年誓约,心中都不由唏嘘潮起。
“十四年前,在兵凶国难之际,振道社的‘保国安民’社旨有了一个明确变化,准确地说,是更加具体,即那七句二十一字:‘逐昏君,去奸佞,清贪腐,振武事,御外辱,强国家,安黎庶’——经吾辈同人十三年奋志青云,发扬蹈厉,如今可以说,这一目标已实现九成。”
众人都扬起欣慰的笑意。
那七句二十一字是名可秀当初总结提出来的,振道社上下都很信服。
比起创社的名重生、花惜若夫妇,名可秀处事更奋进,而论智慧、能力、坚毅性格,以及行事手段,均让老辈子们逐渐服膺。更重要的是,她比她那对卓绝的父母更多了一份时运——这很重要,须知多少英才大略者却是折戟于时运不济。这种时运的认定,是起于名可秀在幽州被雷氏父子设陷伏击却大难不死后,振道社很多人开始相信这位将承继振道社的女少主是有上天眷顾的--值此国家危难之际,他们需要一种时运的信心来振奋自己。而这种关于时运的信任为名可秀在靖康年间整合振道社,将它形成更为严密的团社打下了基础。
振道社里的多数成员都是读书人出身,还有进士、官员,不可能像名花流帮众一样号令,名可秀最终能在社里形成令行禁止、上下齐一的局面,除了她自身才智能力的因素外,靖康年的危亡时局,以及她的时运,都为她加了分。最终使她成为一面屹立的大纛,将所有掌控和牵涉到的势力都聚拢在她的旗下。而名可秀在这个时候将振道社的社旨细化为七句二十一字,便将“保国安民”这个相对空泛的大志落到了实处,等于明确了众人奋斗的方向,遂在提出之后,便为众人接受,成为建炎朝枫阁阁属们的奋进目标。
如今,他们可以自豪地说:“振道有功!”
“但是,”名可秀声音一顿,变得清峭,“大道千里,吾辈不过才积跬步,昔日成绩虽可欣慰傲然,却不可自满,止步。振道之途,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众人面色又都肃然起来,他们知道,名可秀下面的话,就是今日聚议的主题了。
“今日之会,聚议二事。”
名可秀点明话题,道:“其一,再议振道社的社旨。”她没有给大家多想的时间,接着道,“吾以为,当再加三句九字——”她的声音抑扬顿挫,“立宪章、昌文明、永华夏。”
众人细细咀嚼着这九个字。
在座的都是有学之士,即使出身名花流的谢有摧,论学问博识也比卫希颜强得多,对“宪章”二字的出处自然都是清楚的:《后汉书》说袁绍“触情放慝,不顾宪章”,《颜氏家训》曰“朝廷宪章,军旅誓誥,敷显仁义,发明功德,牧民建国,施用多途”,《贞观政要》论赦令曰“智者不肯为恶,愚人好犯宪章”,均指典章制度;又引申延意为法度,兼有至高效法之意,如《礼记·中庸》曰“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
可见,“宪章”是有至高规则之意,不是哪一朝哪一代遵守的典章制度,而是不管王朝变更,都必须遵守的法则,可谓之为“世道之则”。
众人都不由呼吸一窒,紧跟着心脏急促跳动起来。
儒家言“大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若能立下宪章历朝历代都遵循的宪章,那可是堪比圣人立德的荣耀,比起建立一朝的功绩、著书立说都要光芒得多啊!
众人更加全神贯注地听下去。
“何谓昌文明,永华夏?”
作者有话要说:赶着在11.30出发前写完了此章,这是存稿箱君发文~~~
☆、抑制皇权
名可秀环视座中,目光清湛明亮,“文明者,文教礼乐治民,道德伦理秩序,它是华夷之分,故华夏为华夏,吾辈炎黄傲然诸夷之根本!”
她声音朗朗响于阁内,“纵观有家姓王朝起,夏历四百七十一年,商历五百五十五年,西、东二周统历七百九十八年,至秦又统天下十五年,西、东两汉共历四百零九年,曹魏结束三国纷争,统历四十五年,西、东二晋统共只历一百五十五年,隋大统三十七年,唐历二百九十年——这些都是统一中原的王朝,然最长之二周,其东周五百二十年均为春秋战国之割据乱世,自商后未有大治王朝历五百年者,更遑论千年、万年!”
阁中众人均微微点头。事实上无论皇帝还是臣子,心里都清楚,没有王朝是“万岁”的,不过是句吉祥话而已。
“但王朝更迭不断,华夏却仍为华夏,无论哪朝江山,国仍是中国,华夏仍为华夏,盖因文明如大江大河,或许有支流干涸,而主流不绝,终复滔滔。”
无论夏商周,还是秦汉魏,晋隋唐,乃至如今的南宋、北周,都是华夏王朝,这一点不变,盖因文明一脉相传。
名可秀声音一肃,“但是,华夏文明也曾经经历了几乎灭绝的危险。”
那是五胡乱华时期,胡人在北方大肆屠杀汉人,十室只余一二。而晋室南渡后顾不上河南以北,唯冉闵率汉人奋起,为乞活而战,颁布杀胡令,歼灭三十多万羯族、匈奴胡兵,最终将氐、羌、匈奴、鲜卑数百万胡人逐出中土——各自返还陇西、河套一副草原的原居地,甚至迁回万里之外的西域,在返迁路上各胡族互相进攻掠杀,抢夺粮食,甚至人肉相食,成功回去者十人中仅二三——冉闵以他的乞活军和冉魏王朝遏止了胡族在中原北方的繁衍,并拖住了诸胡南下的步伐,否则南渡未稳的东晋王朝很可能已经灭亡在诸胡的铁蹄之下,而汉族和华夏也很可能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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